曾伯秋也行了礼,告辞出去。菖蒲掖了掖袖子,开口道,“夫人,快些回屋瞧瞧老爷罢……”话未说完,就见菖蒲面色一变,半垂了头,廊子那头靴声橐橐,王溪转脸一瞧就见秦业从廊底下匆匆过来,想是过了时辰,步子快得紧,兜头撞见,秦业远远就行了礼,菖蒲有一番别扭在面上,并未见道,虽消是“磨工夫”罢咧,秦业面上仍旧有些讪讪的,他迈开两步,但似乎又有话要说,忙折回来,猛地跪在地上。
“夫人。”秦业磕了个头,“小的今日逾矩,小的听闻今日在朝堂上,圣上当面斥责了老爷,说是钉封文书里头死囚的名姓弄混了,下了朝,圣上在几个老军机面前把那文书掷在龙案下,老爷回到衙署也未说什么,小的跟老爷久了,知道老爷心性最高,从未受过这般责难,适才又经这样变故,皮焦rou卷,还望夫人……”
“这样的话也是你来说的么?我瞧你也忒造次了。”菖蒲啐了一口,打断道。
秦业抬头望了望她,将剩下的都咽在嘴里,咬了咬牙,起身走了。
回到院中,打帘的丫头尚未开口,就听到屋里的问话,“睿儿怎样?”
那人开口有些干哑,听着颇有几分倦意。
“颈子上头未害着,幸儿老夫人前头给她添了件褂襕,只是曾大夫说这瘢痕是必然有了……”
“……”
秦业他娘从屋里出来,悄悄试了试泪,见着王溪,忙道了一声,“夫人。”
屋子里头透着黄葵花的味道,闻起来同梅子一般,略微有些发酸,齐靳坐在榻上,也不闻哼声,手里捏着一封黄皮文书,正看着上头的纸捻子,若不闻睿儿适才哭天抢地,燎痛难抑的模样,便只当他已无碍了。秦业他娘已开了口,里头的人不会不晓得,王溪心里明白,她顾了一眼屋里,见那毯上有一块碎布子,于是不着痕迹地拾了起来,眼里暼见半边的背膀上头敷着一层药膏子,边上仍旧是一片红赤青紫的僵痕。
“夫人。”
王溪回头,见齐靳放下手中文书,烛火微暗,眉间拢着,是从未有过的憔然,只倚在榻几上看她,半晌方道:“猝然之祸,有劳夫人照应。”
“老爷言重。”王溪的声音亦有些涩滞,她回过身去,窗下的案上有些凌乱,夜晚闷闷不舒,她收拾了几件,背着烛火,暗中的物件都显得幽幽荧荧。
默默无话,屋内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
这样的淡漠,近乎寻常。
齐靳抬手抚了扶额角,背上是一股股的勃跳,皮rou似都细碎地牵扯着,连着脏腑都一同燎灼起来。
忽听屋里头砰的一声,接着骨溜溜的一声响,一个烛台被扫在地上。只听丫头低呼一声,都赶忙出去了。
胳膊被他拽住,她今日只往后头绾了一个螺,轻易就被扯碎了下来,齐靳的脸贴在耳边,身子一腾,就坐在那案桌上。
他的嗓子压得很低,就像在耳窝里头打颤,“适才她们进来,我素知她们挑拨,但为了睿儿,孝悌亲义,我知道你不来……原属应当。”
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王溪只觉失仪,被牢牢得困在了案上,她忙折过身去揪那窗框子,却不料一只大手已越过她,将那窗棂子合上,脸被他扳了过来,他面上全是汗,却突然凑近,耳根子被猛然一咬。
“呃……”她脸一热,唤出声来。
“今儿在南庑房,我瞧那砖地上的文书,那火漆印还翻在上头,彭云章那老贼瞧了我一眼,我知道若是稍晚半分,他定会当着圣驾谗我不敬,”齐靳停下了动作,王溪旋了下腰,又被他压住,“至圣之意,褒宠忧隆,我本没有根基,遽而皆散,尚在一夕之间,这原也属应当。”身子被他抬了起来,顺势就要攀住他肩膀,只见那背上巴着一片药膏子,零星几处竟崩出几缕血沫子,正刺刺地钻出来,手上一个犹豫,就歪在了他身上。齐靳忽然冷笑一声,“我弯着腰去拾它,跪下去谢恩,待跨出去的时候,就见他们几个在廊庑上交头接耳,待见了我,又不声响,从露台走下御路,我依旧照平素里头应酬了三个人。”
突然他又呵了一口气,颈脖子里热腾腾,半边衣襟被扯开,肩窝上头突然一痛,王溪垂了头,作势推他,却被他压在胸口,她适巧看见那背上的皮rou都在哆嗦,眼里蒙出一层雾气。
“丁祥唤了马车过来问我往哪里去,脑仁里头竟都是你前些年的样子,然而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得立马回衙署里头,还得劳烦底下人一同寻出个好搪塞的缘由,明日尚需勤整恭肃,递上一封桴鼓相应的请罪折子。”他压了压沉重的喘息声,“东院里的人,我原当你是计较的,没想你这些年一直在为你父亲之事耿耿于怀,他当年要我跪下认错,殊不知我彼时不愿当这个磕头虫才弃了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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