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习凤很冷静,她问他,“又一个?”
陈拓站在石头台阶上,半仰着头,看着黑到发蓝的夜空,他点了根烟,烟雾在夏夜的风里飘散,他始终没说话,周习凤知道自己永远都耗不过他,她认命地放软声音。
“文殊呢?”
陈拓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下头,看着她,汪洋浩渺的眼神深如大海,有什么暗下去,永远都不会再被点亮。
“他在医院里,哮喘发作。”
周习凤抓住陈拓的衣角,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神态瞬间分崩离析,她咬着牙控诉,“文殊还在医院里,你就迫不及待带女人回来过夜?”
陈拓冷笑,“那又怎样?”
周习凤终于崩溃,“陈拓,你还是不是人?你亲生儿子躺在医院里,你还有心情寻花问柳?”
陈拓厌恶地拨开周习凤的手,那感觉就像是赶走一只让人作呕的苍蝇,他的声音冰冷彻骨,七月的天气,却让人仿佛坠入寒冷的冬天。
“亲生儿子?好一个亲生儿子。我没想到我陈拓,从二十岁重回陈家就发誓绝不让人负我的陈拓,竟然会有一天,不是落在陈家人手里,不是折在对头手里,而是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周习凤跌在台阶上,脸色从惊讶到衰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讲不出一句话,从头到尾只是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那还是一九九三年,周习凤刚刚大学毕业,留着时下最流行的童花头,薄薄的刘海,圆圆的脸蛋,一笑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因为成绩优异,她一毕业就被包分配去了宁海厂,岗位是厂长助理。
她睡在四人一间的宿舍里,宿舍终年不见阳光,衣服晒在走廊尽头的长绳上,时常因为Yin雨季节而泛着shi气,她穿了几个月那种衣服,很快便发了荨麻疹。
宁海厂的厂长便是在那个节骨眼上趁虚而入,他许了她一个美好未来,他说会娶她,会带她住大房子,让她衣食无忧。
周习凤是真的天真,她心甘情愿付出自己,最后却发现,那个厂长,连帮她换个宿舍的诚意都没有付诸实现,她心灰意冷,好在很快就遇见了陈拓。
陈拓把她安置在“桂阁小区”,替她辞了工作,每个月定时将一万块打到她的账户上,她从来没有对这一切感到过难堪或是愧疚,她安慰自己,女人生来就该被男人宠爱,她不想出卖劳力不想看人脸色不想同三个车间女工挤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Yin暗宿舍里,她难道错了吗?
她确实有过一段好时光,每天出去逛街、洗头、然后做脸吃大餐,之后回家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穿上各种性。感睡衣躺在床上等待陈拓,他来或是不来,她都不会提前知道,她唯一需要做得就是躺在那里,偶尔也会看看电视,排解排解寂寞。
直到有一天,她偷偷跑去厂区,在那里看见杨宝莲,烫着大波浪,涂着血红的口红,迎风招展。
她站在陈拓的车边,微微俯下腰,露出一大半的ru。沟,对着车里的陈拓,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习凤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来她也曾经回想过,如果能晚几年遭遇这种事,她会不会成熟点,会不会不那么幼稚,最起码,不会在大闹一场之后因为陈拓的那句“请你滚蛋”而发疯打电话给宁海厂厂长,并在那之后,同他保持了将近五个月的rou。体关系。
后来知道自己怀孕,她也心存过侥幸,她算过日子,受孕的前后几天,她同陈拓和厂长都上过床,所以她不能确定孩子究竟是谁的。
她想自己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坏,后来随着孩子的出生,一天天长大,她竟然渐渐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报应不爽,种下过什么因,终会得到什么果。
她脸色惨白,嘴唇失去血色,那副孱弱的样子,终于激怒了陈拓,他在她眼前蹲下身子,伸出铁钳一样的右手,捏住她的下巴。
“周习凤,玩弄别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周习凤神情呆滞,泪水涟涟,篱笆墙上的喇叭花和月季花,甚至还在散发着清香,她笑起来,那对酒窝,还是跟从前一样漂亮,夜空明亮,繁星如许,四周安安静静,可她周习凤的人生,却停止在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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