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过了响午,宝庆王骑马从外面回来见到她,问了门房,他估摸是见池鹿鸣现在捧南戏,或想有求一二,亦未理会,就进去了。
宝庆王进了内院后,见池鹿鸣今日竟然未午睡,笑她道:“你如今树大招风,花旦都在门口坐了。“
池鹿鸣亦笑道:“幸亏是花旦,不是小生。”又问究竟是什么事?花酒上的常客宝庆王自然也听闻过朱碧的大名,便告知了她。
池鹿鸣听了,略为了然,隐约觉得或许她来找自己,或许与梅砚寒有关。她左右无事,便让人唤她进来。
旁边的宝庆王一边更衣一边提醒她:“来者都是客,是请进来。”
池鹿鸣赧然,羞愧道:“王爷乃真君子。”
宝庆王骄傲道:“哦,王妃今日始知?”眼见他打蛇随棍上,鹿鸣不禁气结。
池鹿鸣并未更衣,一身家居常服就接见了朱碧。今日她着一身棉布衫裙,仅戴了一支别致的木钗。她生于富贵之家,却并不喜贴身穿绸着缎,夏日反而更喜欢着麻,且衣宽袖广。她这个下里巴人的习惯以前常被外祖母诟病,她成婚第一年也怕宝庆王在意,后两人相处,发现他于此类事上极是随意,当下她就放任自我了,宝庆王倒的确毫不在意。
朱碧今日打扮得比较正式,饰品品相不错,想来是把当家花旦的全部身家都穿戴出来了。她一见宝庆王妃荆钗布裙,自己略微尴尬。或许上位者就可以这样毫无顾忌与随性。
她急忙上前向池鹿鸣见礼,池鹿鸣让她免礼起身,招呼她看座喝茶,仔细打量她。这大半年来,她身量更高些了,身材也略丰满些了,面容饱满,白里透红,隔得近还能看见她脸上的茸毛,年轻真好。
朱碧也毫不见怯,同时也在打量池鹿鸣。王妃挽了个堕马髻垂在左边,面容清减,未施粉黛,虽衣着不鲜,但双目炯炯有神,很有一种气场。
池鹿鸣开门见山道:“朱姑娘此来是为何事?”
朱碧见她毫不绕弯子,来时的勇气早就失了一半,忽然有些退缩。她虽有些慌张,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干脆心一横,跪下说道:“冒昧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池鹿鸣并不问她何事,缓缓道:“求人不如求己。”
朱碧未想被宝庆王妃截住了自己的话头,竟不知如何接话。池鹿鸣见她知难,亦不催促她,任她心里打起小九九。
朱碧沉默半响后,又鼓起勇气说:“求王妃助我。”
池鹿鸣笑道:“各人自有渡口,自有归岸,无人可助。”
朱碧见她只与自己打机锋,急道:“只求王妃告诉我,他究竟是不是自小便对女子毫无好感?”
池鹿鸣不想她情急之下如此直接,有些不快,问道:“你说的是谁?我又如何得知他人之事。”
朱碧见她装聋作哑,气愤道:“你与梅公子青梅竹马,怎么会不知?”
“放肆!”小满上前呵道。
朱碧霎时哭出声来,道:“王妃,我不是要冒犯您。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禀性?我是否还要坚持?”
池鹿鸣有些后悔,不该为了莫名其妙的好奇心见了这个痴恋梅砚寒且口无遮拦的女孩儿。她喝了口水,道:“你既胸中自有丘壑,照画就是,如何又半途而废?”朱碧听了,止住了哭声,端详她,琢磨她的话。
池鹿鸣又道:“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我年长你许多,仅有一言相赠,若有所求,只为本心,不为结果才好。事若无成,亦不后悔。”
朱碧前话尚未消化,又得她如此指点,竟有些痴了,只觉得脑子尚转不过来。不过她惯常背剧本,先不求理解,背下来再说。
池鹿鸣说完,让她自己去悟,自己起身走了,小满随后跟着。朱碧见主人走了,觉得无趣,也不好再留,起身向外走去,自有人引领她出府。
待朱碧走到半路,有位侍女追上来叫住她。原来王妃还有一份赏赐给她,朱碧接过一看,是一支玉如意。她顿时感觉暖意涌身,欣喜万分。
她一心爱恋比她年长许多的梅砚寒,从不掩饰,人尽皆知。她是现下当红戏班的花旦,也有很多王孙公子追慕,但她从不贪恋。她人小胆大,又毫不怕羞,主动粘着梅公子,却从未触及过他的心扉。
他对她虽未驱逐,但极是冷漠;他一直好男风,身边各类男子一个接一个,也从不避讳让她知道。她初时相信以她的美色与痴心,必能收伏他,随着时间流逝,她终于免不了怀疑自我了。但她又心下不甘,故作出了这等闯王府冒昧之举。与其说她是来向池鹿鸣问询,不如说她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坚持或放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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