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眼睛发红,把李小二转个方向,轻轻安抚他。小孩子不用多想,也不用多看:“六叔在抄十年之前人的名字。很快就抄好了。”
寒风撩起王修的头发,李小二在他怀里仰视他:“六叔到底梦到什么了啊?”
王修亲亲他:“旧事罢了。你跟大奉承去睡觉好不好?明天天一亮,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
李小二快活:“明天冬至哦,大奉承准备了很久了,说是有宴会哦。”
王修点点他的小鼻子:“对,只要睡一觉,明天很快就会来了。”
李小二打个小哈欠。他最后看一眼站在案前几近于超脱不停地写的摄政王,蹦蹦跳跳地去睡觉。
大奉承不敢多问。
殿下掉进了久远的噩梦,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他们都不敢说。
因为那个噩梦的名字,叫萨尔浒。
邬双樨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回到京营。已经开始夜巡,值守的士兵很惊奇:“邬将军,您今天不是轮休宿城里?”
邬双樨强行微笑:“不放心,还是回来看看。”
值守士兵没说什么,打开栅栏放邬双樨通行。另一个值守的士兵冻得直跺脚,已经数九,是挺冷的。明天冬至陛下要去天坛祭祀,肯定热闹,邬将军有机会看看也不看,像他们这样的大头兵,想看都没办法。
开栅栏的士兵觉得邬将军眼神不对,但没多想。邬将军牵着马到了马厩,轻声道:“麻烦你了。”
邬将军一向待人宽和,管马厩的人也多照顾他的马匹:“好的,您放心。”
太冷了,说话都有白雾。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冷。
邬双樨走回营房。他既然已经有个将军封号,所以是单间。几无长物,干干净净四面雪白的墙。邬双樨坐在简陋的桌子后面,对着窗棂发呆。月色很足,快要十五了。窗棂的影子分割他的脸,他脸上本来就有疤。
他突然跳起来,把手里的信对着灯台狠狠烧了。
两棵桂树,我去你娘的两棵桂树!
邬双樨决定不再回狍子家。对了,那也不是他家,他有个爹在北京他其实也老忘。明天冬至,明天冬至旭阳去不去狍子那儿?邬双樨昏昏沉沉地想,得跟骑兵队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明天他们教官有轮休么。邬双樨脑子轰鸣,他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恶梦,他想能不能马上醒,突然醒来,在春天的早晨,还没有登莱之战,自己没有放走孔有德。
金兵可能又要来了。
萨尔浒那些失陷的城池,那些战死的人。铁岭抵抗太激烈,一开城门就只有屠城。邬双樨想知道那个开城门的内应丁碧怎么样了,到处没有查到。
邬双樨顶着额头嘿嘿笑,笑声在他喉咙里滚。
京城里肯定有人。上回金兵围城之后,摄政王并未驱逐北京城里的异族,什么人都有。没有他们的人才奇怪。
邬双樨用拳头顶着牙齿,他讨厌自己牙齿咯咯作响。邬双樨想守住自己的家乡,自己认识的人,他还想为关宁军洗清名声,他甚至做过立大功之后殿下把方督师放出来的美梦。所有人他都放不下,他有可能一个也保不住。
他剧烈喘息,喘息得想咳嗽。
如果在白巡抚讨高若峰的时候战死在子午谷,结果会不会好一点,说不定摄政王还能念念他的名字。
邬双樨思绪错乱,他开始笑。
两棵桂树,两棵桂树。邬双樨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就是个诅咒。摄政王把方督师下狱,他舅舅祖康就降过一次建州,不过建州没要。孔有德去建州,舅舅知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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