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到如今，闻雪才真正死了心，郭英翠屏原来也和她一样，苦苦盼着舜仪归来，只是，哪还能等到呢？她现下唯有两个心愿，一是到娄县见过姐姐姐夫，二是回到故乡，与父亲的坟冢长居一处。这第二个心愿，她还未对老浪子说过，只因他若知道了，一定不情愿，可他终究不能陪伴自己一生一世，不如趁早离了好。

    可是在这许府中，舜仪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她偏偏又梦见舜仪，梦见她那张霜冻的芙蓉般秀美的面孔，翠竹般挺拔的身躯，梦见她和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对着昏黄的灯光，温言软语，彼此相欢相爱，共诉衷情，她是再也见不到她的了。

    除却郭英翠屏，闻雪再不认识华亭县中任何人，只有两个——相逢不过两日的云介，见过几面却不曾说话的崇慧大师。闻雪并不知云介已隐居山林，但也不敢向张家门前看望她，虽然闻雪是想再见见她的。只有崇慧大师，她曾说过，舜仪活不过二十岁，这话她算错了，自己陪伴舜仪，在那青州地界，整整过了五年还不止，就连到第三年上，舜仪怕耽误自己青春，两番寻死，到底还是没有死成，不知她自己如今又怎样呢？闻雪因问起翠屏，翠屏道：“大师父自六年前她师兄，就是原本的住持圆寂之后，被人推着做住持，她不许，将住持之位让了她师弟，一年之后，大约是八月中，一日夜里，她在禅房里打坐，叫人发现时已经圆寂了。”闻雪叹了一声，又问她可有坟墓。翠屏答道：“葬在荒坡中，没有碑。”闻雪点点头，又叹一声。

    住了两日，琴已修好了，郭英翠屏本欲相留闻雪再住两日，闻雪道：“不用了，我已歇够了。”就与梁阿丑拿了行李，坐上车，往娄县去了。

    过了近十载，闻雪几乎忘却旧路，倒是车夫一路细细审视，终于寻到怀谦闻霜夫妻家门。

    门前柳树比十年前粗壮了些，老屋旁又盖了些新屋，来到这里，闻雪忽然有几分紧张，当初不告而别，说是有缘相见，今日却自己寻上门来，叫人笑话。

    大门开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坐在门槛上背书，看到闻雪与梁阿丑从车上下来，走向自己这头，便起身问道：“你们找谁呀？”

    梁阿丑笑了笑，说道：“孩子，我是你梁爷爷，找你爹娘，这是你姨母，还不见过？”

    “谁认得你们？”男孩子嘟囔着，捏着书进了门。不一会儿，听得闻霜怀谦叽叽喳喳走出门来，还夹杂着小儿的玩闹声。

    闻雪在门口等着，见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携着两个三四岁的儿女近前来了，后面还跟着方才那个男孩子。

    闻霜见了闻雪，先是一愣，接着又是激动，又是惊异，闻雪觉得她好像把自己看做一个怪胎似的，直视着她，叫道：“姐姐。”闻霜只是冷冷的，不理人。

    怀谦的目光也是有几分奇怪，但他有意掩盖这些，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快见过姨母。”

    三个孩子叫过姨母，梁阿丑笑道：“诶，还没叫我梁爷爷呢！”怀谦对三个孩子道：“快叫爷爷。”于是一个个叫过爷爷，被怀谦拍拍脑袋，叫出门去玩了。

    怀谦一面拉着闻霜，一面招呼梁阿丑与闻雪进门，到了桌前，闻霜忽然身子一歪，掩面哭了起来，说道：“我对不起爹娘，我对不起爹娘！”

    闻雪深吸一口气，在一旁坐下，偏过脸去，叹道：“你这是说哪里话？”

    “你还说？”闻霜斥了一声，又哭道：“九年前你不告而别，害得我在方家面前颜面尽失，你，你，你还有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