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泽自知失言,咳了两声,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人叫什么?他就那样突然出现,你就把他送过去,就不怕人家反水出卖你?”
燕回秋的眼眸微微眯起,看着漫天的飞雪,好像想隔着时间空间,与某个人对话一样。
他这才接着说:“他叫傅落。”
“我爸当年资助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绝境中的人。”
那些绝境中的孩子们,遇到了一丝光亮,就会以飞蛾扑火般决绝的态度来回报。
“傅落还不到二十岁。”
二十岁的人,人生刚刚开始,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张扬,带着对未来最美好的期待,恣意却不任性,大气又不拘小节。
他们介于不成熟和成熟之间,尚未被生活压的苟延残喘,怀揣着一颗仁爱的心,想要改变世界。
顾长泽把他想说未说的话补了上来:“但是你给二十岁的孩子挖了一个坑,他还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而且心甘情愿。如果封家那俩知道他这次去是为了什么,会怎么对他,你想过吗?我可是听说,当时没救你的那个人,可是被封二活活打废了的,现在还在康养中心瘫着,植物人。哎呦回秋你现在这幅模样,是内疚了?”
燕回秋恢复了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
“没有。”
“撒谎。”
顾长泽懒得搭理他,稍微呼出一口气,感觉放了些心。
燕回秋原本是个阳光的人,干净、清爽,他看上去花心又专心,交往过很多人,但都是点到为止。
有些双方都懂的事情,能用钱来解决的事情,他从来不动感情。
他会一次只对一个人好,自始至终,从头至尾,双方都满意。
对患者,他原本有十足的耐心;对医院,他也是毫无保留。
面子上玩得了世故,背地里守得住风骨。
可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用着什么8%、16%的数字来证实他的不作为,着实让顾长泽心里紧张了一下,生怕燕回秋以后就是这样一台移动的冷气制造机。
好在谈及傅落的时候,燕回秋的神色是有变化的。
“长泽,就到这里吧。”
顾长泽一回神。
眼前的银白色建筑简洁大气,流线型螺旋状直冲云霄,像是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的巨大海螺。
建筑悬挂徽章白底蓝纹,六角生命之星上是单蛇缠杖,蛇头高高昂起,庄严地坐落在那里,冷冷地俯视着两人。
国科处神经生物研究中心。
风越来越大。
燕回秋的声音似乎都听不真切了。
“你帮了我很多,剩下的路,是我与它的斗争。”
溶胶纳米肽对他的影响还持续存在,尽管已经微弱的多,但光是今天瞥见封家那人的一眼,就让他感到心惊。
手术效果如何,他最清楚。
当麻醉药效过后,燕回秋看见老师的一瞬间,就知道了结果。
白发老者背着手,站在窗前,明明还是佝偻着身子,却无端地让人生出一种他在睥睨天下的错觉。
他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目光仁慈,说了几句话。
那些话犹在耳畔,越来越大,伴随着咚咚的心脏跳动,一同闯进燕回秋的脑海。
——医学传递的是一种情感,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你是患,我是医,手术要怎么做,听我的。
——我治病,不致病,这是原则。你的授权同意书是我签的字,我就是你的家人。当患者的需求和医生的原则冲突,我又该怎么做呢?
老者眼睛一弯,带了点狡猾的意味。
——所以我提高了你的情感阈值。孩子啊,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个平衡。如果未来你还想干临床,就早点回来,如果不想,凭着你脑子里那个东西的价值,加上你利用它发出去的高分文章,国科处的人不会不收你。但要想到,一旦投稿成功,你可就“活”了,要想躲着谁,可就悬了。
在这个阈值下,燕回秋不会轻易地体验到各种情绪,也正是在这个阈值下,他才能有体验情绪的可能。
燕回秋用手背在后腰上轻轻碰了一下。
挺直腰,抬起头。
他的目光穿过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与生命之星上那条古老、庄严、又神圣的蛇相遇。
我没有不作为。
他想。
刚才那个人,他就算去了,其实也是救不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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