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安领着柳黛回到落霞馆时,院子里已然多出三个生人,陈怀安分别与他们打招呼,无非是“师兄师弟”一通寒暄,等柳黛进门后,陈怀安亦留下来亲自看管她。
柳黛这下彻彻底底安心,生出闲情逸致,拿起桌上一张还未下针的绣帕,穿好第一根针。
红丝线,如皮下血脉,生机勃勃。
夏夜蒙蒙,月上柳梢。
苏长青踏进落霞馆时,柳黛刚刚绣完第一躲牡丹,正低头换线,打算描上花萼。
“柳姑娘。”他跨过门槛,长夜就在身后,月华落在脚底,风拂过耳畔,万物皆知此刻温柔。
柳黛头也不抬,穿针打结,为牡丹花萼落下第一针。
苏长青或是习惯如此,并不为柳黛的不理不睬而动怒,他神情淡然,任这路过的穿堂风扬起他月牙白的衣角,他说:“柳姑娘,苏某此番是来向你辞行。”
柳黛蹙眉落针,专注于一方绣帕,对于苏长青的言语仿佛全未听进耳里。
苏长青的视线落在柳黛纤细如葱的指尖上,这双手莹润修长,纤细柔婉,浑然一块玉雕,找不出一丝一毫瑕疵,她本该在绣楼深闺享受她的安稳人生,说到底他的出现毁了她的一切。
他总是擅于将过错归咎于自己,这样的思维方式承袭于他的父亲苏木柏,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亿万个错误集于一身,索性抛却红尘事,做个孤家寡人与错误永别。
当下,苏长青心存愧疚,无以为报。
“师父派我去京城办事,一是为今日事避嫌,二则京中有要事,我不得不去。”他身心疲倦,长长叹出一口气,继续说,“此行艰难,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噢,所以你要走,或是你回不来,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停下针,抬起头,眼底透着讥讽。
她的眼神如针尖一般,刺得他心口密密实实地疼。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心念念想走这一趟,哪怕碰壁也无妨,偏偏就要来与她说上两句找骂的话。
苏长青无奈道:“师父乾坤独断,我走以后,恐怕姑娘要受些苦楚……”
“我看不止是受些苦出吧,今日郑云涛在堂上气得攥紧了拳头,他日定要杀了我泄恨才是。”
“柳姑娘……”
“你最了解你师父,你坦白说,郑云涛是不是对我起了杀心?”
苏长青被逼进死胡同,莫可奈何地低下头,静默许久之后才说:“柳姑娘,我明日一早启程,天边泛白时姑娘若听见三声鸟叫,请姑娘穿戴好,我送姑娘回京城柳府。”
柳黛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捏着针,墨绿长线牵出一根丝,仿佛连上了他与她。
她心中惊异,苏长青的突然出现本就意外,忽而与她诉起衷肠只让她觉得婆妈,但他要带她走,是彻头彻尾的出乎意料之外。
“你确定要为了我背叛师门?”
苏长青自顾自地解释:“上山之前我曾许诺于姑娘,在九华山一定保姑娘无虞,君子一诺千金,况且我自己也有见不得人的小算盘,明日一早我偷偷带姑娘走,并不惊动他人,恐怕也算不上公然对抗师门。”
“所以你也算不得君子。”柳黛的话一针见血。
“是,我虽以君子自律,但做下许多事,都算不上君子所为。”
他坦然承认,这下轮到柳黛愕然失语。
她擅于应对Yin险狡辩的伪君子,遇上苏长青这么一个坦坦荡荡承认劣行的人,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嘲讽回去。
她只好转开话题,问:“你去京城做什么?”
苏长青道:“姑娘不必知晓,无论如何我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回柳府。”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柳姑娘——”
柳黛扬起脸,娇憨道:“明日三声鸟叫之后我便大喊抓贼,看你到时候能往哪里跑。”
“柳姑娘……”这一声饱含无奈,他终于意识到,柳黛总有千万种方法将他逼上绝路。
苏长青颓然道:“师父命我去京城送礼贺寿。”
“贺寿?贺谁的寿?”她眼珠子一转,脑中将京城权贵的生日都滤过一遍,当即说,“下月三十是喻公公大寿,啧……怎么你们九华山,武林中人,也要去攀喻莲的门第……”
提起堂堂九千岁,柳黛言语之中没得半点恭敬,倒像是谈起隔壁六十八才爬山侍郎之位,当值三天便中风归西的老太爷一般。
权当个笑话看。
苏长青叹息道:“师命难违。”
“可是单单去喻家送份礼,怎么会回不来呢?喻莲又不是嗜血狂魔,见人就杀,除非……”她眼底一道Jing光,望着苏长青喜笑颜开,“除非你还有别的打算!好你个苏长青,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料到尽做些背叛师门的事儿,我看你心理对郑云涛就没半点尊重,迟早要杀了他自己当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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