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了?”一阵几近窒息的沉默过后,陶贺氏开了口。
这是个暑天的下午。头夜雨没下透,早起太阳打村东口一露头像蒙上了一层蒸屉布,到处shi哒哒,黏糊糊,影子摔到地上揭不起来,晕成一滩。陶家堂屋门前就躺着这样一小截不清不楚的暗灰。
陶贺氏坐在八仙桌左手一边,膝头担着个针线笸箩,她拉着一张脸,正把乱成结的几股麻线重新缠团,一听蚊子一样嗡嗡出来的“七岁”,麻线也不缠了,扭脸就冲一桌之隔的当家的瞪眼。
“这个头儿有五岁没有?我瞅着五nainai家四岁半的小孙子都比他直溜!”她嗓门扬得高,树头的知了好容易停歇一阵,给她一带又唱起来。
“一个小叫化子,给口吃的打发走得了,还领家来!”她朝门口没好气地狠盯一眼。
那是一张起码在泥坑里滚过五趟的脸,头发呛得能孵鸡仔儿,一身棉袄棉裤不知套了几年,长身上似的,吊手吊脚,满处跑毛,胸前和袖口上叠了多少层乌糟嘎巴?她简直不想看第二眼。
“留下,好歹是三袋白面换来的。”陶宏福抽一口烟,拿出当家的口气。
“啥?!当是你捡的!就这,两袋都亏!”陶贺氏小脚直跺,“你说你大晌午不好好跟店里支应着,出去瞎转个啥?咱家粮食那么富余?不管,你麻利给我把那三袋白面换回来去!”
“都这时辰了上哪找人去?”陶宏福的烟袋锅在桌角磕了两下,“留下,咋的干活也能给你添把手。”
陶贺氏这个憋气,一双拳头猛锤自个儿大腿,眼睛刮着小化花子,嘴上和当家的急赤白脸:“这要是个闺女也认了,弄个小子回来顶啥?能烧火做饭还是能生能养?你眼睛长腚上了是咋?闺女小子分不清!”
“他泥成这样,闺女小子谁分得清?”
“添堵嘛不是!哪个跟你换的白面,真缺了八辈儿德了!”
陶宏福耷拉着眼皮不去看她恼到发横的脸,照抽自己的烟:“咱家也不是多不起一双筷子。留下,早晚能添把力,亏不着。”
陶贺氏不言声了。嫁进陶家这些年,当家的脾气她早摸透了:抬杠拌嘴咋都好说,吵急眼了骂他两句他也受着,权当是他让着孩子娘,可大主意谁也别想替他拿,他定下的事,除非他个人变卦,谁劝也没用。
陶贺氏有气无力的,问小叫化子叫个啥。小叫化子大概让她吓着了,这回咕哝得还不如蚊子嗡嗡。
陶宏福先听出来,说:“铜板?这叫啥名,有大名不?”
小叫化子抬腿迈进屋里,没敢再往前,脚后跟抵着门槛摇摇头。
“那姓个啥?”
小叫化子还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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