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从一片云的背面露了面,拉长地上烛火一样呼呼晃晃的影儿。
渠锦堂一溜飞跑进后院,他的心里还埋怨,脚下生风,步子抖露他的真心意。
到了门前,屋里点了灯,馨黄的一爿窗。
门上两串红火火的辣子,喜日子的鞭炮似的,他又踌躇,先蹬了蹬跑歪的鞋,捋直身上衣服,十根手指拢过头发,定了气儿,才去叩门。
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常乐批了件袄子坐在床上,听见推门声,往门口看过来,瞧是他,先低下头。
渠锦堂心里跑过一万匹马,还装,边把门上严实了,边硬声硬气:“叫我来干嘛?你常大掌柜架子可大,有什么话不能店里说。”
门阖上的时候,常乐抖了抖,这间屋里存着他不好的记忆,他在怕,渠锦堂的眼神太露骨,那不是东家看伙计,冤家看仇人的眼神,是一个起了意的人,还没弄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先毛毛的,死死把人盯上。
屋里只有一盏灯在跳,俩人都没动,各自揣着心思,等对方先开口。
“少爷……”
常乐那么叫他,叫得渠锦堂的心,盐卤的梅子一样,一阵酸,一阵甜。
“回来甫阳,一直没抽空上府里,是我的错。”渠锦堂听见他说错,眼眶红起来,常乐从床上挪下来,和以前一样,他和渠锦堂之间要有什么,总是他先认错,“我跟您告个饶。”
这不是渠锦堂想听的:“十几年没回来,现在想起告饶?”
常乐愣了,他还是恨他:“早该来的……”为什么没来,他没说。
棉袄细碎的摩擦,点火似的窜进渠锦堂耳朵,满心烦乱,来了,带着体温的人影,渠锦堂握紧拳头,耿着脖子忍,那么大胆,无法无天的一个人,也有怵的时候,盯常乐的鞋尖,不敢正眼看他:“少爷怨我,也是我该的。”
“怎么敢当。”酸鼻子皱眼,他也不想刁难,备不住心里有恨,“常大掌柜找我来,就是说这个?”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想把事儿给揭过去,想得美!
常乐知道渠锦堂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过门:“往日我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我给少爷认错,少爷怎么待我,我都没话说。”刻在骨子里的驯良,他的忠给了渠家,给了茂兴号,对渠锦堂,只有一副好性子,“那天……”
渠锦堂等了会儿,扭头,眨眼落到双乱颤的睫毛上,一时忘了挪开,常乐的脸是红的,嘴巴一张一合,白牙中间含着一截粉色的舌头,嗡的,脑袋炸开了,下面他说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上次的事儿,是我冲撞少爷,辞了大柜都是轻的。您怨我,犯不上跟自己过不去……”明明是他被扒了裤子,摁到床上像个小唱一样被玩弄,到头还得他自己逼自己赔罪,“褥子都换了新的,晚上……您歇这儿吧……”
渠锦堂是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上伺候的人,挑着下巴颏:“我占了你的屋,再逼你一个大掌柜的去挤伙计的铺?”
言下里意思,等他一句话。
“我也……睡这儿。”
常乐从床上抱下被子,像小时候那样,蹲地上打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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