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先停下,半秒后,又憋不住地笑。敛着气息,笑声低哑。像梢尖的初梅,美但冷,又叫人心一暖。
“好点了没?”
江昕芸第一回 见到陆行云,也像今晚这样飘着碎雪。
不同的是,那年的白天下着鹅毛大雪。凉意凝成冰,一呼一吸,尖锐冰粒似要冲进鼻腔,爬进身体,融入灵魂。
在她十岁那年,在名叫温暖之家的孤儿院。
从宿舍楼到院长办公室,只要五分钟。初来的江昕芸,绕了半小时都没找到路。
深冬的天黑得很快。路灯晕黄,还闪个不停。细雪伴着风,扬得到处都是。地面结了层薄冰,反着光。
第四次路过那棵梅树,并在走廊摔了跤,爬起时,又摔得四脚朝天后,江昕芸干脆躺在地面,望着老旧天花板,没憋住地哭出来。
她边哭边给张秘打电话:“来接我。”
张秘为难:“小姐,你中午才到……”
江昕芸打断:“我不管,快来接我!”
张秘支吾半天:“我得问一下孙总。”
江昕芸微微睁大眼:“为什么问她?我爸呢?”
张秘很委婉:“江总最近很忙,可能顾不上你。”
彼时的江昕芸才十岁,根本听不懂潜台词。
“那你跟他说,”她艰难地爬起,用衣袖抹了下眼泪,“我在孤儿院摔了跤,已经半身不遂。”
“小姐……”张秘语气为难,还想说什么,手机被最近很忙的江总拿走:“我会叫院长联系医生。”
江昕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是你女儿吗?”
江腾冷声反问:“不是你说自己是孤儿?”
江昕芸一下被噎住。
她确实说过这句话,但她没想到,她爸会真把她丢孤儿院。来之前,甚至两小时前,她还很有骨气,扬言要等她爸主动接她回家。
但同桌把鼻涕蹭她身上,同寝又尿床后,坐在猫窝大的床上,闻着浓郁的尿味,她受不住得直接跑了。
江腾不紧不慢:“既然是孤儿,那就好好体验下孤儿的生活。”
江昕芸没说话,望着不远处的梅树,孤零零地立在雪地,光秃秃的枝桠积满雪,被压弯腰,似下一刻就会断掉,眼泪不停滚出。
“爸爸,你直说吧,”她声音极轻,还打着颤,“是不是非娶姓孙的女人不可?”
“礼仪老师就是这样教你?”江腾怒道,“即便是陌生人,也该喊一声孙阿姨,更何况照顾你这么久,教养呢?”
江昕芸抿着唇,屏着呼吸,紧紧拽着手机,指尖已经惨白。
下一刻,她用尽全力,将手机狠狠丢出去。
手机屏幕还亮着,利刃般穿过风和细雪,坠在厚实雪地,荧光柔和散开,照亮半角昏暗。
雪花扬在屏幕上,晕成一朵朵水花,被暗色的天映成墨。
过了会,江昕芸憋着泪,深吸口气,勉强平复心情,正准备回宿舍楼。
刚侧头,就见走廊转角站着个瘦高少年,正看着她。过分宽松的旧棉服,拉链没拉,应该是坏的,露出里面的旧毛衣。运动裤很肥大,穿在他腿上却有点短,裤脚粘着雪粒。
廊灯不算亮,还闪个不停,他的脸被模糊,只能看见大概轮廓。
江昕芸不清楚他在这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慢吞吞地走过去。
离得越近,他的脸越清晰。
少年脸色很苍白,粘着几粒雪。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毛刷。最标准的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瞳仁似点漆,没什么情绪,却清澈分明。鼻梁挺直,下面是被冻得泛白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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