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拿顾菁菁对付朕?从小到大,朕只喜欢过她一人……”
话到末尾,他闭上眼睛,漆黑中炙烫一片,唇角再度泛起苦涩辛咸。
饶是宋湛性子生硬,见他这般颓唐,不免跟着黯然失神。当年的四位学生死的死,弱的弱,怎能不叫他心伤?
千防万防,御前固若金汤,他断然没料到元襄会使如此卑劣之计,妄图用一个女子颠覆朝野。如此道貌岸然,令人不齿,只可惜现下证据缺失,无法捉其现行,弄不巧还会打草惊蛇。
幸得苍天眷顾,提早警醒,眼下只能先稳住皇帝,再从长计议。
殿内沉寂,唯能听到元衡痛苦的吸气声。
少顷他抬起眼帘,眸中浸满绝望,“既然他想要这皇位,不妨朕早点去死,给他算了……”
“就是因为这,陛下才拒不服药?”宋湛登时绷不住情绪,戾喝道:“一个女人就把陛下毁成这般,何其荒唐!身为一国之君,不害臊吗?如此破罐破摔,陛下有何颜面葬入元氏皇陵,又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和太后!”
“颜面……”
元衡自嘲地笑了笑,“别的朕无暇顾及,可老师应当知晓,朕的母妃从未想过让朕执掌天下。二皇兄兵变后朝野动荡,皇叔在前主导,老师在后推波助澜,诛杀晋王,如此才有朕今日的境遇。你们一个想让朕死,一个想让朕活到亲政,说到底都是为了一己私欲,维护自党,你们就有颜面了吗?”
面对诘问,宋湛忆及当初那段血雨腥风。
那是他首次,也是唯一一次与元襄联手,扶持惠王,也就是当今陛下登上皇位,后因政见不同,两人便分裂成对立党羽,不再合力。
“晋王性子残暴,委实不可做这天下之主,陛下登基乃是大势所趋。”宋湛盯着面前委屈至极的少年,神色稍显蔼然,“臣一心维护正统,问心无愧,是陛下任性不争气。既然生在皇家,自是谈不上随性而为,历来君王哪个不是为天下苍生,为人间正道泯灭本性,这个道理陛下应该知晓。”
语重心长的教诲让元衡登时语塞,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
他曾无数次祈求上苍,若有下辈子,绝不再生进皇家。他当真受够了尔虞我诈,时至今日,他连半个亲人都没有。
忽而一阵风卷入,灯影绰绰如Yin森鬼魅。
元衡对上宋湛的眼神,戚戚然道:“这世间真是可笑,总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宋湛道:“事与愿违只因为陛下还不够强,没有掌控全局之能,身为鱼rou,自然只能任人宰割。陛下的苦痛全都是自己选的,只要大权在握,何愁锁不住一个女人?”
“朝廷制举就快到了,倘若陛下不过问,摄政王一党必将根深错节,届时怕再无回天之力。”他前迈一步,跪地稽首,“臣请陛下三思,究竟是要当个窝囊的傀儡,还是诓扶中正,重振朝纲。若陛下还学不会见招拆招,执意糊涂了事,那待陛下归天之时,臣定会自戕追随,到地下给先帝和太后谢罪!”
直到宋湛踅身而出,元衡才如大梦方醒,赤脚朝前追了几步,站在冰凉的地屏上,“求老师莫要伤害顾菁菁!”
“陛下弄清楚,想害她的,是元襄。”
宋湛立于朱门前回首,目光灼灼如刃,身后黑夜翻涌,看不到宫阙边际。
浑朦数日的元衡如醍醐灌顶,怔然目送他离去。
老师说的没错,害她的是皇叔。
如此欺君,堪可抄家流放,倘若他们珍视彼此,岂会舍得让对方犯险?皇叔Jing明老辣,必是玩弄于她,利用于她……
元衡的心脏再如刀割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稳了稳情绪,唤福禄进来。
福禄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候陛下发落,即便心里惧怕,但他不悔,事到如今能救他们的只有太尉。
“福禄,朕待你不薄,若你效忠的是太尉,那就不用留在这了。”
抛下一句清冷的话,元衡踅身走回龙榻,掀开被衾躺进去,过了许久依旧是手凉脚凉,怎么暖都无济于事。
他盯着幔帐上的龙纹发愣,脑中全是那道淑丽身影,又是一夜难眠。
三日后,长安下起绵绵春雨,太和殿的朱门终于重新开启。
元衡换上绣满江海团龙的襕衫,腰系白玉黑鞓,身影较之先前显得更加单薄,坐着銮舆来到紫宸殿,打开暗室,命人将东倒西歪的木架全部扶起来。
支开旁人,元衡手拿香帕,捡起地上的木雕一个个擦拭干净,重新摆回木架上,一忙就是小半天。
待一切复原,他踱至里侧墙前,深深凝着画卷上的女郎。
这场局,从一开始皇叔就赢了,爱的是他,疼的是他,不可自拔的也是他。落得这般田地,是他单纯了。
天上月,终究是不可亵渎。
这么多日夜轮回,他还是喜欢顾菁菁,还是会想她,忘不掉,放不下,心口每一次镇痛都向他印证着,他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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