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不足以形容城中百姓在围城时的惨状。作乱的,却不是被他打的落荒而逃的流寇,而是城中的乡霸地痞。杨景澄蓦得想起了方才张发财在他耳边秘密禀报之事,心中登时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宁江卫前来救援前夕,在城中维持秩序的人,是赵良策……偏偏赤焰军的三当家,亦是赵良策。那个曾悄悄问许平安,他爱民如子,是不是想当皇帝的油滑官僚;更是主动请缨,说服王英芳吐出了三十万斤粮食,让宁江治下活命无数的好心人。
这场仗打的杨景澄很难受。不止为了战死沙场的袍泽,更因赤焰军崛起于洪灾后,膨胀于寒冬时。今日徽州劫难,罪魁正是章士阁!
偏偏,只是躲起来,没有弃城而去的章士阁,仗着雄厚的家世,十成十的能稳稳过关。再忆起去岁今年,无数因缺粮而死的宁江府百姓,杨景澄心中杀意沸腾,他必须不停的告诉自己,清算的时候未到,他还得接着忍!
他却不知,让他恨不能生啖其rou章士阁,早已尸首分离。与此同时,一条流言飞速的在城中传播开来。
杨景澄略定了定神,快速的在徽州城内穿梭。不多时,他走进了一处民宅。荒草丛生的院里,是裘有根正看守着的、被五花大绑的赵良策。丁年贵的眉头皱的死紧,从胜利到揪住内鬼,时间太短、也太容易。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物反常即为妖,徽州东厂的那起子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丁年贵得到的信息太少,实在猜不出个所以然。探究的眼神扫向赵良策,只见赵良策依旧穿着官服,却是胡子拉碴、双眼布满了血丝,说不出的憔悴颓废。然,在见到杨景澄的一瞬,忽的翘起嘴角,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传闻世子丰神如玉,今日一见,果真气宇轩昂。往日那些话,竟非溜须拍马之语,着实让我意外!”赵良策悠然说道。
杨景澄没接话,只把目光移向了裘有根。裘有根自觉的道:“徽州有东厂的暗哨,早察觉徽州卫几个官员的异常,只暂未上报。闻得世子亲至,特特发信与我。王英芳与秦嘉美已关进了本地大牢,赤焰军的三当家,小人以为,还是等世子亲自来审方算名正言顺。”
不待杨景澄说话,赵良策再次开口:“从徽州搬回宁江的粮食,你真散给百姓了?”
“你不是很会看人么?”杨景澄反问。
赵良策笑了笑:“早些遇着你,我未必去给赤焰军做三当家。”
“赤焰军亦烧杀抢掠,与城中地痞没有不同。”杨景澄淡淡的道。
赵良策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当时就该麻溜求一求邵大川,让我调去宁江府,跟着你混。”
杨景澄:“……”
“你的兵练的真好!”赵良策不吝夸奖,“我从不敢想,练兵竟真的可以练到如此地步。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妙!大妙!”
杨景澄笑道:“不是我练的,是我家武师父练的。我可没那本事。”
赵良策摇头:“非也!非也!你的麾下,就是你的本事。”说着,又连声叹道,“我可惜了啊!可惜了啊!”
杨景澄心中顿时浮起了浓浓的酸意,赵良策落入了东厂番子手中,竟是不惧不怕,谈笑从容。而这样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从三品的朝廷命官,公然叛出朝廷,并数次逼迫上峰投降,可谓罪孽深重。饶是杨景澄备受章太后“宠爱”,对着理应凌迟诛九族的反贼,也无一丝一毫替他减罪的可能。
然而,让这样的一个人,去承受那三千刀的折磨,又让杨景澄无法接受。只因从道义上来讲,赵良策,真的也没那么滔天的罪过。杨景澄不知他的彷徨与纠结源自何处,但真正该被千刀万剐的,绝不是围城之时,亲自带人四处救火的人。
杨景澄的喉结动了动,须臾,他轻声道:“赵大人,一刀毙命,可好?”
赵良策笑着应了声:“好!”
随即,他又问,“我是要犯,直接杀了我,不牵连你?”
杨景澄扯了扯嘴角:“我年少气盛,见有人胆敢反叛,一时气恼,命人剁了也是有的。大不了,把你尸体剁碎点儿。你别介意。”
赵良策哈哈大笑,笑得以头抢地、笑得眼泪直飚:“喂,小世子,将来是你当皇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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