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建宁侯胸腔中充盈的怒火冷却了。
他躬身拾起金盏,沉默半晌,顿时无比颓丧。他轻柔的摩挲着金盏莲花纹路,良久抬眼望着半张半合的青窗,好似能望见寿春县主一般,他了无生趣的说:“眉儿,错在我,我不该向圣人请旨,拆散你们,迫你下嫁于我。你的女儿,也是我不该管。”
他声音又轻又低,这番话就像是一捧黄土,片刻间便消散在风中。建宁侯转身走出了汝惠堂,他身形依旧挺拔,很快绕过回廊边看不见了。
“你若是我嫡亲的”
“你的女儿”
“我不该管”
这些话简简单单,卓枝却好似怎么也理解不了。无论如何是气话吧,她不敢细想,也不愿意细想,只是不断的骗自己欲图接受。记忆之中建宁侯夫妇惯来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就连红脸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杖责之痛使她难忍不已,可心中的茫然无措更逼得她走投无路,更何况她现在仍不明白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不敢去问,甚至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唯恐说错话累的寿春县主情绪波荡,再加上方才挨了几杖,虽未伤及筋骨,但是肩背刺痛不已,隐隐感觉似是有些出血。这般惨状若教寿春县主看见,心中定会不好受。
卓枝低声对常阿姐说:“常阿姐,劳你将医官请回来......”顿了一下,她忆及方才,轻声说:“侯在汝惠堂小花厅,若是有什么也方便。”说罢她吩咐瓶儿会清和堂,意图关起门细问。然后站在廊下,朗声道:“阿娘,我先回园子,梳洗过罢便来请安。”
常阿姐却拦住她去路,低声道:“五娘子请你进去。”卓枝擦干净面庞上的残泪,又整了整衣衫,勉强使她看上去整洁些,这才掀帘慢慢走到寿春县主面前,她跪坐在矮榻边,仰目望着寿春县主。
寿春县主俯身抱住卓枝,连声唤道:“花卿,乖孩子,我的女儿。”寿春县主抚了抚她的发:“花卿,阿娘相信你。据瓶儿说去岁清明那夜,东宫夜访清和堂......再加之前些日子,东宫递帖来访,当日我和侯爷都不在府中。你告诉阿娘,你们之间可曾越雷池一步?”
什么意思?
顿时卓枝呆住,她一时不明怎会问到此事,她摇头又缓缓点头。
寿春县主见她如此,换了个问法:“他可知你是个女郎?”
卓枝微微摇首。
寿春县主抚住胸前长舒一口气,轻声问:“瓶儿说,去岁清明节东宫离开后,吩咐她你要用水......”
卓枝回忆了好半晌,似乎回忆出确有此事,可是东宫缘何吩咐瓶儿准备热水,她也不了解到底为何。将那日能忆起来的全部细节细细的捋了一遍,她料想,该不会是东宫见她赤脚踏在地上,才特意要了水罢。
她低声将心中猜测缓缓说了:“......许是殿下以为地上不干净罢。”她见寿春县主问的如此细节,心知她定是误会了什么,她窘迫的解释道:“阿娘误会了,我们之间没有,没有什么。”
寿春县主轻轻点头,握住她的双手,平静的说:“好,花卿,自以后再也不要见东宫了。”
若是去岁,从前也便罢了,可如今......她仰面抬眼,深深望着寿春县主,低声剖白道:“阿娘,我知晓身份有异,不可如此。可是殿下待我情深义重,我们已是两心......”她没有能说下去,寿春县主捂住她的嘴,厉声道:“住口!”
卓枝一愣,只见寿春县主眼中有种极为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她安抚似的轻拍卓枝几下,轻声劝哄:“花卿,听阿娘的话,日后不要同他见面了。”
此情此景她恍然明悟,今日之事,想来原是为了此。
“阿爷定是为此事生气发作,我,可是,”卓枝急声道,她看着寿春县主苍白的面容,心中隐痛,声音不由得低弱下去:“在玄缺那半年,若不是殿下,此时女儿已是损伤手脚,惨不忍睹了。”
寿春县主微微摇首,她轻柔的将卓枝额头上的碎发抚到一旁,温声说:“傻孩子,听话。”
若是一年前,哪怕只是半年前,她都能“听话”,可是现下委实做不到。卓枝眉梢眼间不免积余着惆怅不解,她低声道:“阿娘,我知晓圣人在时,此事便是犯忌讳,可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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