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笙告退。”
她憋出四个字,转身提袂离开,刚走出几步,不过五尺的路,骤然听到身后大声叫她的名字。
“阿笙!”
下意识回过头,她又一次落入那个温热的怀抱里。
“你让我如何舍得,如何舍得啊……”眼泪霎时忍不住了,顷刻不顾一切地全部冲出眼眶,她哭得喉咙哽咽,哀哀道,“你让我就这么走,我却再也见不到你了,让我怎么能走!”
卞笙的嗓子渐渐嘶哑,最后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握住了一团温暖却缥缈的梦。
她用了这么多年想从这梦里醒来,未曾想到越陷越深,或许任何挣脱都是既定的插曲,原来一直沉溺其间从未清醒过。
就像是海里的游鱼,阳光透过蓝色的水泛出奇异的波纹,于它们而言,海水既是束缚,更是赐予它们生命的恩遇。
她不知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他最艰难的那几年,差点连命都葬送在理想路上的那段光Yin,是自己陪他走过的。
后来他权倾朝野大权在握,也是自己亲眼看着他,一步步从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走向那个日影交移的皇座,却又在龙椅旁边的位置上安然坐了下来,这下倒又让天下人都不知该怎么评价他了。
他这个人,真是既纯粹又矛盾,她也不知自己算不算看没看懂他。
“日后你若无事,便可登上铜雀台往远处眺望,目光所及处,皆如见孤。此方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无不是孤此生披肝沥血而得。如今,孤将这一切留给孤的王后与太子,我自当空身一人赴往九泉。”
“你……别说这样的话。”她拿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我们的账还没算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追究呢,你怎么能就这么随意说死,当我记性不好么?”
“可否欠着?下辈子孤再慢慢还,到那时你再来找我清算,双倍孤也不介意。”他又笑起来,又和那个二十岁的阿瞒一模一样了。
她看得怔住,瞬间忘了是该摇头还是点头,硬生生又把刚要说好的字吞了回去。
本来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
他们本可以坦诚相待,彼此推心置腹,可惜那些原本的信任和知意被肆意消磨,这一蹉跎便是一生。
“等下辈子,我们切不可再留遗憾了。”他说。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 阿卞
卞笙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和他告别的了。
因为眼泪将视线全部糊住,模糊成遥远的印象,却嵌进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了。
只记得他吐了好大一口血,鲜红得晃眼,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颤着手扯起衣袖想帮他擦拭,却被不轻不重地推开。
“你快走。”
“我不要走。”
他好像生了气,平日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半是哀求半是可怜地求她:“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快死时的模样,如此我到了地下也不会安心,请你明白我的心思。”
见她不松口,他语气更加低微,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句,一面用尽力气把她往外推,“我这辈子都没为了自己求过你卞笙,这次是唯一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只求你赶快走,不要再看我一眼。”
“阿瞒,我不会走,你把我当……”
“别再犹豫了,王后,难道非得逼迫孤命令你走么?”
他打断她的话,视线投向远处全副武装的卫士,似乎下一秒就要召他们把她赶走,卞笙见状,心下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自己离开了。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嘴里尽是苦味,还有眼泪咸咸的味道。
“你不用唤他们,我自己有脚,自己会走。”
不等他回言,她一声不吭地转过身,登上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窗外的风景缓慢掠过眼前,外面下了初雪,薄薄的一层轻柔地覆在草木上,像是褪尽绿叶的白色花朵。
更像是天上失去归处的云。
山谷里回荡着风,氤氲着冬日凉薄而深刻的气息,海棠花早落了个干净,只有淡黄的梅蕊逐渐拼凑成断不成章的云烟。
她看见雪上的足印深深浅浅,慢慢延伸至远方,直到看不见的天边,仿佛在赴一场没有归期的约。
马车行了许久,不知走过多少路程,方才进了邺城。
这时她发现,满城尽已披上素帛,守门的军士也无一不穿着白色软甲,面上的神情悲伤而哀戚。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魏王曹Cao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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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众臣正争论不休,在曹丕面前尽皆各执己见,不肯退让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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