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锐过了会儿就出去打饭,医务室里只剩下杨关和李江。
他去瞧了瞧,李江这小子面色苍白地缩在被窝里,仿佛已经嗝屁了似的,连呼吸都那么轻,药水一点一滴落下来,混进引流管里,再一路输送到李江手背上淡青的静脉,好一副临终画面。
然而李江的死已经注定了。
一枚子弹会从他的太阳xue进去,轰到他的脑子里。他会摇晃一下,随后嘭的摔在地上,血从伤口里汩汩地流出来。
杨关觉得自己不太能接受李江是这么一种死法。
犯人都接受了,刽子手还没接受,真是咄咄怪事。
杨关忽然又想到宋远的死,发现宋远自杀变成了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如果杨关是宋远,他想到,老子事发当天就跳楼了,还来牢里受屁个罪。
杨关的思想觉悟不得不说是很高的。
杨关晚上要和李江谈谈,说实话,杨关不知道自己能讲出什么像样的屁话。但他总觉得李江这样下去得完。
杨关道:“是不是只要别人说要Cao你,你就让别人Cao了?”
李江点头。杨关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别作践自个儿?一个名牌大学生被搞成这样,丢不丢人?”
“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个?”
这话像一句禁咒,一下子把杨关嘴堵上了,让他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你还有四个月能活,要好好珍惜自己吧。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李江道,“孟川死了,我也死了。”
杨关琢磨这句话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便问:“跟我讲讲你和你孟学长的事儿呗。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李江微笑:“有什么介意的。”
“孟川和我同系,我们在大课上认识的。再之后,他希望我考研读博,我就这样做了。和他是一个导师带的,将来还可以进同一个科研项目。孟川很喜欢我。”
“然后呢?”杨关老感觉李江净捡了点无关紧要的讲。
“然后我们分手了。”
“这突然就分手了?”
“因为他太喜欢我了。”李江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他说,“杨关,今天的睡前故事就到这里。”
杨关回办公室琢磨了半天,想不太明白“太喜欢了”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杨关从小到大都没人跟他说过“我特喜欢你”,连他爸妈也没有。
杨关小时候还非常恨他爹妈,一个抄起扫把说“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一个在一旁跳脚叫骂。没人站在杨关这边。一个小孩子,算什么东西?
杨关来时李江在看书,从图书馆借的,纸张泛黄。李江说他在看一本很应景的书。说着把书举了起来,让杨关看到了书的封面,《斩首之邀》。
“是挺应景的,这书讲什么的?”
“我看了没几页,大概是讲一个人老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执刑的故事。”李江说,“挺好看的。我看完你也可以看。”
杨关问:“谁写的?”
“纳博科夫。”
“……”杨关道,“一听就是个我看他书能被催眠的外国人。”
李江笑笑,没接下杨关的话茬,继续低头看书。
像李江这样的死缓,“空闲”时间较多,不用出工做活。最近七里河接的劳改产品是些廉价年货,比如编中国结。
李江就待在牢房里,有时看书,有时不看,大多时候就在静坐发呆。
杨关说:“李江,你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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