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五品以上官员有权利直接向皇帝上奏疏,奏疏先由内阁呈阅,内阁阅后将建议或解决方法写在条子上夹在奏疏里,交由皇帝批朱。可是那么多奏折,皇帝一人怎么批得过来,于是太宗皇帝成立司礼监,由秉笔太监代皇帝批朱。可我父皇勤俭克己,从来都是自己批奏折,只有晚年重病不能起,才将批朱的权利交给皇嗣女,也就是我长姐。”
“我长姐溧阳公主也很勤勉。十三岁,别的小姑娘都在扑蝶、踢毽子、看话本子,她每日在父皇病床前批阅奏折。”邧帝抬起手举到高处,比划道,“她每日要批的奏折,堆起来比她还高。”
那是邧帝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他什么都不用想,因为头顶有人遮风挡雨,他才能不知世间疾苦,沉迷于修道。
长姐见他笑得开心,总要叫他傻瓜,虽然嘴里骂他是傻瓜,眼睛里却含着宠溺。
邧帝不喜欢当皇帝,只想当一辈子长姐眼中的小傻瓜。
可惜,后来全都变了!
不知从哪天起,长姐心里、眼里不再是他,她喜欢上别的男人。那人口蜜腹剑,包藏祸心,可惜长姐被情爱迷住眼,识人不清。
他心里空荡荡,每日劝长姐小心提防,长姐总是不以为然,偶尔还皱起眉头。他打小敏感自卑,说得多了,总怀疑长姐皱着眉头是因为不耐烦听他说话。
认识那个男人之前,长姐对他总是很有耐心。
后来,他把所有不开心都怪罪在那人身上,为报复,蓄意破坏长姐跟他见面时机。
长姐知道后,痛骂他,越来越疏远他。
为了吸引长姐注意,也为了让长姐觉察到危机,他开始接触朝廷里支持利他当太子的人,可惜计划不管用。
长姐居然也支持他当太子!她宁愿为那个男人,放弃皇嗣女之位。
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想当太子的,他只要长姐回来——
头疼欲裂,邧帝陷入癫狂,他大声责问吕思净:“萱儿呢?萱儿在哪?快把她叫来,朕要见她,立刻,马上!”
吕思净心中一凛,道:“陛下,贵主遵从圣旨,今日一大早便去往汾阳郡主别院,明日才回。”
“是这样吗?”邧帝捂着额角,眉头紧蹙,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那就去把吕守一找来。那么多奏折,朕看一眼都头疼,他每日看,难道还看上瘾了不成?去把他叫来陪朕说话,他年纪大,走路太慢,你去用轿撵把他抬过来,快去!”
吕守一来得很快,但他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随行的还有太医署的人。
他今年五十三,年轻时身高体壮,这些年日渐消瘦,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掺杂着些许乌青,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味道。
邧帝忍着头疼,问:“你怎么了?”
吕守一回答:“多谢主子点击,奴才年纪太大,身子骨不中用。刚才王太医说,奴才这身子,恐怕只能撑到今岁年末。”说完,他撇过头去,用帕子捂嘴咳嗽,帕子拿开,嘴角有点点血迹。
“怎么回事?”邧帝披头散发赤足,面容严肃,不怒自威,声音宏亮如钟:“你有事瞒着我?”
“回主子话——奴才身子不行了,以后再也不能替主子分忧,心里感到难过。”吕守声音已哽咽住,未语泪先流,他身旁的小太监正要替他说话,被他一个狠狠的眼神止住。
吕守一岔了气,猛地咳嗽,连帕子都来不及拿,一口黑血喷在暗红色地砖上,触目惊心!
邧帝轻轻瞥他一眼,对小太监道:“你知道什么,只管说出来。”
小太监给邧帝磕头,把头磕得碰碰响,抬头时,额间已红肿一大片:“干爹每日替主子批阅奏折,在司礼监一坐便是六七个时辰,连上巳节也不曾休息,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奴婢心疼,为干爹感到难过。”
“咱们当奴才的,理应为主子尽忠,你说这个干什么?”吕守一脸又白了几分,尴尬笑道:“小孩子年轻不懂事,求皇上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原谅他的鲁莽。”
邧帝手指虚空,对准小太监:“别理他,继续说你的。”
“去年腊月,我大哥吕岳崧替父受过,被贵主罚了二十板子,到元宵那日才勉强下床。正月十六,他屁股才刚好,一大早便老老实实收拾行李去了献陵守墓。今日未时,我干爹正在批阅奏折,忽然收到献陵来的一份急报——”
邧帝眼睛始终盯着吕守一,见他听到这里,不忍再听,撇过头,用袖子遮脸,肩膀抖个不停。
邧帝眼睛微微眯起:“吕岳崧出事了?”
吕守一哭道:“求主子不要再问,再问下去,您又要生气。”
邧帝继续问小太监:“他怎么死的?”
“是蛊虫。死时七窍流血,上百条虫子从他身体里爬出来,还活生生吓死一名做杂役的宫女。”
邧帝头疼已达到顶峰,脑袋像要炸开似的,他勃然大怒,看向吕思净:“去,去叫林萱回来,让她立刻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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