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在?西北征战了?十?年,受过无数的伤,几番走?过鬼门关。
七年前阳谷关大捷,陆筠却重伤不愈,底下人报奏上来,他担忧得没合眼。
怕西人杀个回马枪,没了?主帅西北军就成了?一盘散沙,打了?多少年的仗,西北那些?人各有派系,出了?名的不服管教,陆筠若死了?,他派谁去合适?连夜点算着朝中人,能打仗的拢共那么几个,得要勇猛,得有才干,得懂得收服人心,能整治那些?兵油子?。他甚至想过御驾亲征,天子?守国门,将士必受鼓舞,可他走?了?,四九城就落到?旁人手?里,给人可乘之机。
好?在?陆筠挺过来了?,没用他亲去西北。后来他悔过,当年若是?去了?,兴许这兵权早就握在?了?自?己手?里。
陆家掌握西北军实在?太久了?,从陆筠祖父一代算起,到?如今三十?九年。
他们的势力在?那边根深蒂固,下面的将领几乎都是?陆家提携起来的,将士们跟他们出生入死,同甘共苦,那是?任何权力都压迫不来的情分。便是?收回了?兵权,这些?人是?不是?听话,都还?是?未知?之数。
陆筠抿唇,似笑非笑,“微臣听太后娘娘说过,皇上幼时,与微臣母亲感情很好?。”
这句话说的平常,可听在?皇帝耳中,却像讽刺。
皇帝回过身,认真望着陆筠,“修竹,你娘有没有怨过朕?”
陆筠摇头,“臣不知?。”
要怎么能知?道?他才只两三岁,亲娘就撒手?人寰。
他连母亲的样子?都记不清,母亲留给他的全部印象,就只有父亲房中挂的那幅画像而已。
画得又太写意,那哪里像个人?平面的,笼统的,根本不足描绘出母亲的模样。
皇帝叹了?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修竹,”他说得有些?艰难,他这个外甥生得高大矫健,平素躬身守着礼,他还?未察觉,这般瞧来,对方早就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你呢?”
他说:“你怨不怨舅父?”
他们之间有过不快,一回是?为他给陆筠指派的婚事,一回是?为翊王妃。
他要陆筠尚主,后来是?他妥协了?。
他强行把守寡的翊王妃纳进宫,名为赐居太妃宫中陪侍,实则关在?清芳殿意图yIn-辱。陆筠劝谏过,他没理会。陆筠拗不过他,毕竟他是?长辈,又是?帝王。
除却婚事没有听从他的指派,这些?年陆筠对他,算得上服帖。
不曾仗着军功自?傲过,甚至没要求过封赏,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恭谨顺从。他甚至能从陆筠的容貌中看出几分自?己的影子?,这是?他外甥,是?与他有亲缘的晚辈,他们之间只差着九岁,这份感情,原本是?真挚不掺杂任何算计的。
陆筠抬起眼,凝眉直视天颜。他启唇道:“皇上说笑了?,臣——岂会怪罪皇上。”
没什么舅甥情,有的只是?君臣义?。
皇帝的手?垂落下来,有些?尴尬地苦笑,“看来,修竹还?是?怪朕。”
“皇上,”陆筠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微臣征战西北十?年,如今边境安定,西国献降,潜入中原的细作也都网尽。微臣如今成婚,有了?家室,祖母年迈,亦需人照拂,安稳日子?过惯了?,再掌握西北军务,已不合适。皇上不若另选贤能,早日填补西北统帅的职缺,往后微臣专心护卫宫城,也免两头牵挂。”
他说出皇帝一直想听的这段话,可奇怪的是?,此刻皇帝并没觉得宽心,反倒是?有种酸酸涩涩的不舒服,满溢在?胸腔。舅甥俩走?到?这步,他竟也是?心痛的。除却权力,也想要亲情,总归是?他太贪心了?。
风声缓下来,雪籽一粒粒洒下,漫天的雪沫子?在?半天起舞。陆筠目送皇帝的行辇远去,转过一道宫墙,再也瞧不见了?。
他缓步往回走?,已经几天没怎么合眼,他头一次觉得这样疲倦。他想念那个人。
想在?她身边。
想把她拥入怀。
想靠在?她纤弱的肩膀上。
想与她说说自?己的难。
头一次觉得软弱并不丢人。因为她一定不会笑他,她一定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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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华扶着明筝登上车,心有余悸地撩帘朝里望,“nainai,您真没事儿??”
明筝摆摆手?,“无碍,别大惊小怪的,仔细给人听了?去。”
不远处,梁芷萦跟人寒暄毕,一转身就看见了?明筝的车,她疾步走?上前,口中呼道:“阿筝,你别忙走?。”
她来到?车前,扣了?扣车壁,“阿筝,我找你好?久了?。”
为了?求见,还?没少瞧明太太的冷脸。
车帘掀开半片,露出明筝哭肿的眼睛,她怔了?下,旋即想到?明筝如今的身份。——太后娘娘可是?嘉远侯的外祖母,她自?是?哭得情真意切,是?真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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