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央公主拿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春茶,不轻不重地放下来后,长睫低垂,雪腮如玉,扫视过他光洁的额头,脉脉斜辉掠过他沉敛的眉眼,将其中的寂寥一展无余。
“陆危。”她忍不住轻唤一声。
陆危的眸子轻轻颤动,焕然掀起眼帘,应声道:“卑臣在。”
金乌光色落在他晦暗的眼瞳里,蕴了一层泛着辉波薄光,将将映成了的琥珀之色。
“本宫可是哪里薄待了你?”她单手捧着腮,意态茫然地问道。
陆危脱口而出道:“未曾,公主殿下待卑臣极好。”
“你还真是出尔反尔呢。”她翩然旋身坐在了案后,抬起纤长柔嫩的手指,自花樽里掐了一枝洁白的栀子花,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芬芳的气息似有似无地缭绕在周围。
这看上去,仿佛只是简单的闲谈,没有什么值得思忖重重的。
陆危张口想说,自己并非出尔反尔,恰逢窗外送来一阵清风,将萦绕在公主周身的清香,吹拂到了他的鼻息间。
纵然他已经深深地垂下了头,收敛了不该有的目光。
但他很难不去想象,公主此时此刻的一颦一笑,那理应是与在陛下面前的温顺,五皇子面前的温柔。
唯有在他们的面前,是截然不同的清贵冷淡,令人不敢冒犯。
江央公主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不做声地抿着唇瓣兀自摇头,脚下的步伐款款绕过他,身为公主的江央当然了解。
她的善意对陆危这等人来说,是属于莫大的恩赐,是令人为之惶恐的。
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陆危居然会选择拒绝。
陆危明明很渴求能够得到赏识。
却还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这太过于出乎意料了,她也为此有些别样的思虑,他究竟是因为怕日后回不去扶苏殿,还是以为会被她如何利用呢,或者他自己有更多的图谋等等。
不可否认,她的确……还未等江央公主想到更多,陆危就已经重新开口解释道:“是卑臣冒犯了公主,与公主无关。”
“怎么如此说呢?”江央公主没有丝毫的顾忌,绕到了他的面前,像是孩子一般蹲了下来,宫绦之上系着的玉环绶,温驯地垂落下来。
公主衣袖间熏染的佛手柑清香扑面而来,陆危白皙的耳廓,骤然浮上了温热的薄红色,后颈都起了一层颤栗。
要知道,从未有过人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却又这样的居高临下,高不可攀。
“卑臣……”陆危不禁凝噎语塞,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话可说,什么叫唯有此言。
他没有什么完美的谎言,足以应对塞责公主,他有太多的倾慕之辞,想要一一道尽。
当江央公主歪着头与他目光起平,这视线交错相对的几个瞬间,对于陆危可谓是惊心动魄。
少女双手压在膝盖上,反复捻着那一枝花转来转去,手染芳香,融融流散的金光也慷慨地,洒落在了她的肩颈脊背之上,流光暖荡,柔软的鹅黄色裙裾落在地上绽开的花一般。
“公主是公主,卑臣是卑臣,切莫以卑臣之故,令公主耗费多余的心力。”陆危再次低垂下头颅,怎么办,他早已不可自拔,唯有勉力克制罢了。
江央公主对这些异色视若无睹,旋指抵住了指上花枝,以饱满盛开的栀子花,“啪”的一下,就挑起了他的下颌。
“真是好生奇怪,你口口声声自称卑臣,却不想成为宜弟的心腹臣僚,平步青云吗?”江央公主翻来覆去的想了想,双目灼灼,牢牢地锁紧了他的双眼。
来日出了宫,作为宜章的亲信,这应该是陆危最好的一条出路。
陆危当然心动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日渐步胜贵,能够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
他也想要得到,更多可以亲近殿下的机会,他也想要听懂看懂公主的惆怅和沉郁,他更想要帮助公主在宫里,不必受到那么多的威胁。
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呢,正是因为陆危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无法忍受任何失去留在公主身边的可能。
当初乍然得知公主即将踏上归程,而他可以如月照宫侍奉公主时,陆危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对他的殿下好了。
他来时,只是一味的想,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辞,因为殿下高兴就好了,现在却做了难。
他当然无比情愿,为面前的公主肝脑涂地,他同时也畏惧自己,因为贪婪而产生的越界,而后被公主发觉那卑劣的情思。
他的确是在恐惧,他想他是害怕的,怕在公主这垂爱之后,是令他乐极生悲的可能。
会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确的知道,但从他记事起,就深刻的明白,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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