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一出口,谢行之顿时哑口失言,胸口闷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张了张嘴,唤了一声“长君”,却再说不出别的话,他陪着她出来本是想看看她这三年的生活,他想知道霍长君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都是如何生活的,她的生活里都有谁。他想在她的记忆里添加一些自己的身影,可是,他忘记了……他曾带给长君的都是最真切的伤害。
小厨房门口站着抽旱烟的老李,老板娘掀了帘子瞧见他又在这儿无所事事地偷懒,伸手对着他的耳朵狠狠一揪,道:“干什么呢!”
老李立马捂着自己的耳朵求饶,然后指了指大堂边上的那两人,老板娘瞅了两眼,又听见今日点的书目换了,顿时心明如镜,道:“你整的幺蛾子?”
老李摸了摸自己被揪得通红的耳朵,不满道:“怎么是幺蛾子呢!我又不是张老二那个蠢货,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他又猛地抽了口烟,抱臂指点道:“早就猜到那木娘身份不一般了,那一双眼睛生起气来的时候戾气横生,像是要吃人,哪里是普通女子会有的眼神。这不,都对上了,我估摸着啊,她就是那个什么断了条胳膊的蠢皇后,然后那个什么狗皇帝找上门了不是。”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推测的笃定和得意,道:“老板娘,我跟你说,别不信,就凭我这双火眼金睛,看了几十年走南闯北的行客的经验,我这猜测绝对错不了。你看门口站着的那位,那身量与警惕程度,绝不是普通的练家子能练出来的。”
他抖了抖烟斗,指着燕七道:“他手上没有这个数的人命养不出这一身的鬼气。”
老板娘看着他伸出的两根粗糙的手指头,不知道他指的是两个人还是二十个人,只是她望着他们,眸色微凉,但愿不要在她这小地盘出事才好。
老板娘也微叹了一声,最后回过神来又是一巴掌呼在老李的后脑勺上,喝道:“那你平时还欺负人家?就你会偷懒?就你聪明!”
老李摸着后脑勺委屈道:“那我不是看他们家过得苦给她找点活干接济接济嘛……”
那木娘的性子瞧着便是极其要强的,太随意的接济必会让她不好意思收下……
老板娘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自个儿想偷懒了是吧!我可告诉你,以后木娘不在,你休想再给我糊弄,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老李望着火冒三丈的老板娘气焰瞬间萎靡了下去。
只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霍长君来,必是要告别的。
一场大戏落幕,书中最后,狗皇帝和白月光恩恩爱爱生活在一起,长长久久,还生了一堆孩子。
只是末尾说书先生还加了一句。
“历法三十一年,帝妃皆亡于疫病,所生子女亦亡,身染无数红疮,溃烂流脓,死相凄惨。
末了,宫城Yin冷,再换新主人。”
这句话,是霍长君第一次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见,其他小姑娘也是。大家都惊在原地,还有人问:“你是不是说错了?”
说书先生摇摇头,笃定道:“非也非也!”
可底下的人却很生气,将手里的茶杯酒水统统砸了上去,斥骂道:“骗子!连故事都说错了还敢出来骗钱!听了那么多家就你讲得最烂!退钱!退钱!”
说书先生见状,也非常惊慌失措,没想到改个结局而已居然热了众怒,赶紧从人群中溜走了。
可听故事的人却还余怒未消,还是老板娘出来在镇住场面。
霍长君看着这一切,眸色冰冷。她当然知道这句话不是错误,她更知道这句话是这整个故事的败笔,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就是心底有恨,哪怕她表面再风轻云淡,那些深入骨髓的恨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
就像当时出这最后一回的书稿之时,老板便不答应,定要删去这最后一句话,因为这破坏了整个故事的调性。可霍长君就是固执地要保留,她威胁若是不原字原句出书,便将最后一回卖给其他店家,老板这才迫于无奈答应。
只是,霍长君拿到书的时候,才知道老板耍了个小心眼,将那书本的最后一行字单独印页,且字迹极小,常人根本难以辨认清楚,不知道还以为是抄录时出了什么岔子,便也没多少人在意。
可霍长君也没法再追究了。
她只是有些恨罢了,你瞧她也没有那么大度,她为了生活写下这个故事,却又没办法接受凭什么他们都有那样好的结局,而自己最后落得家国不再,亲人亡尽,身体残废。
她终究是怨恨的,她没有办法与这一切和解。
老板娘好不容易稳住了其他客人,又瞧了几眼霍长君,到底是走了过来,她看了看谢行之,又看了看霍长君,与她四目相对,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要保重啊。”
原来不用开口,所有人便都知道她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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