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秋猎场的时候,不过刚过去一盏茶光景。
李容徽仍旧静立在场中,待几人匆匆而来,徐闻快跑着经过他身畔的时候,方轻声开了口:“徐大人可查出什么来了?”
他的语声轻而无害,似一支白羽轻拂而过,却无端令人四肢百骸里都生起了寒意。
徐闻暗自打了个寒颤,愈发将那祸星降世的传言信了几分,忙走到离他稍远的地方跪下,双手将方才长亭宫里搜到的东西奉上。
第一件,是一柄开了刃的匕首,通体乌黑,即便在日色下,也没有半分寒光透出。全然不似勋贵子弟们惯常用来装饰的,镶满了宝石与珍珠的文剑。
怎么看,都是一件凶物。
成帝的脸色愈发Yin沉了几分,还是皇后轻声开了口:“容徽,这柄匕首,可是你的?”
李容徽抬目看了一眼,旋即轻声应道:“是儿臣贴身之物。”
群臣哗然。
棠音一张瓷白的小脸更是苍白,在日色下,近乎是通透一般,贝齿也不自觉地咬上了唇瓣。眼见着,珊瑚色的唇瓣上就要被咬出白印,她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浅棕色的眼睛。
李容徽移过视线深深望了她一眼,那双色浅如琉璃的眸子里凝定柔和,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温柔,似在让她放心。
棠音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眸底的神色,李容徽已怕被人察觉一般,轻轻转开了视线。
“前日里,儿臣曾遇刺客,险些丢了性命。之后便准备了这柄匕首,用来防身。”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是被召来面见父皇,不得身怀利器,便将这柄匕首留在了长亭宫。”
十数日前,李容徽遇刺的事情,在场众人或多或少皆有耳闻。只是因他不得圣心,一直无人过问罢了。今日旧事重提……
众人将目光移到皇帝面上,皆有些好奇他是否会为这个自己厌恶的皇子彻查此事。
却只见成帝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大理寺拿出下一件证物,似乎是对他的死活毫不上心。
如此凉薄,着实令人心寒。
李容徽的面上却并无怨怼之色,只轻轻垂下眼,恭顺地尽好为人子的本分。
群臣虽无声,但眼前的场景,却是如一阵微风一般,拂过人心。力道虽柔和,却隐约令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动摇了一瞬。
眼前的少年,知礼,内敛,隐忍,与传闻中的Yin鸷狠戾,性子凶戾无常的七皇子,似有天壤之别。
徐闻见势不对,立时拿出了第二件东西。
是一只圆眼短尾的小布兔,圆滚滚的兔身上,还以金红丝线绣着‘平安’二字。
徐闻自觉扳回一城,得意道:“这东西可不是宫中的物件。看模样像是民间私制。可若是微臣没记错的话,七皇子应当从未出过宫。”
“那敢问殿下,这只布兔从何而来?”
他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道,他这句话一出口,场中最位高权重的一群人里,已有数人脸色一黑。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还是得属太子。
他自左和处得到消息,清清楚楚地知道,沈棠音入宫来,去得最频繁的是长亭宫,见得最多的人,也是李容徽。
且沈棠音生肖属兔,这一只绣着平安的小布兔出自谁手,并不难猜。
世人皆知,沈棠音是皇后青眼看中的太子妃,与他之间只隔着一道赐婚的圣旨。若是让徐闻当众将此事抖出来,最颜面扫地的,反倒是他。
李行衍眸底一片黑沉,却仍是强自缓了缓面色,唇边复又挂上温润柔和的笑来:“一只布兔罢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徐大人也不必如此咄咄逼问了吧?”
“是心上人所赠。”与此同时,李容徽耳尖微红,赧然答道。
秋猎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李行衍握着折扇的右手用力至骨节泛白,银牙几欲咬碎——真是恬不知耻!
而紫檀木席案后,棠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着了,指尖一颤,险些打翻了放在案几上的蟠龙纹银杯。
还好是坐在她旁侧的沈钦察觉过来,手指一抬,稳稳地将银杯扶住了。
“低头。”他轻声与棠音道。
棠音微微一愣,又听沈钦轻声开口,语声里透着几分无奈:“知道艳若桃李这个词吧?你现在面上,像是在开一场洛阳花宴。”
棠音这才觉得面上滚烫,忙低下头去,装作是要饮酒,拿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仍旧泄了一丝不安的心绪出来。
即便是要想法子蒙混过去。
即便不能公然承认是自己送他的布兔。
可,可……
——可他怎么能那么说呀?
正当她不安的时候,李容徽低醇的嗓音复又响起,像是在与她解释,也像是在说给秋猎场上的帝后群臣们听。
“我在深秋时节曾有过一场梦境。梦见前世里的心上之人踏梦而来,赠我布兔。醒转之时,布兔便在枕畔,上绣平安二字。至此便一直留在身边,系在床边帷帐上,希望有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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