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却又很正经地缓缓道:“不过,裴某从来也不是正人君子。”
南舟没想到这样无赖的话,他竟然也能说得这样蔼然温文,大义凛然。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裴仲桁这才轻啜了口茶,“所以九姑娘手里的生丝还是不要再囤了。我也不叫九姑娘白白辛苦,市价两倍,我收你的生丝。”
南舟很想大大地冷笑一声,只是她那张娇憨的脸,冷也有限,反而有几分不自量力的可爱。
“二爷是生意人,自然是晓得什么叫囤积居奇,什么是待价而沽。”
裴仲桁摇摇头,“震州地面上十之七八的货仓都是裴家的,说不定九姑娘的货已经在我裴家的仓库里了。待价而沽?”他又摇了摇头。
“二爷也说了,十之七八,可见还不能只手遮天。”
他忽然笑了。她倒是头回见他露了笑容,虽然那笑容称得上清逸雅韵,但说出的话叫她恨得咬牙切齿。
“九姑娘,剩下的找找也找得到。你说他们肯不肯为了你一个姑娘家得罪我?或者说,我随便一把火,就能叫姑娘血本无归。”
南舟霍然起身,怒容满面,小脸都气白了。“这还有没有王法!”她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九姑娘。”他柔声叫她,“先不要生气。生意就是这样慢慢谈的,不谈怎么成?”
“还要怎么谈?裴二爷都要仗势欺人了。好,你烧。你烧我的货,我就去登报,我不信青天白日的,没有人管得了你们了!”她太激动,红润润的唇瓣都在细细颤抖。她拼命咬着唇,不叫眼眶里的chao气蔓延下去。就算哭,也不能在这种人面前哭。
裴仲桁不像在同她谈生意,甚至那态度温和的不像在欺负她。他声线本就清润,这会儿放缓了声音下来,更显温柔。“九姑娘,先坐下来。”
她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愠容满面地坐下了,碰倒了面前的茶杯。
裴仲桁把茶杯扶了起来。“裴某不过在同姑娘说说生意经。生意可不是简单的低买高卖。我一时买不到生丝,不过亏几个钱。大不了从远处买,不过耽误些时日,损失些银子。可姑娘要生丝做什么?你自己既没有厂,又没有收货的下家。再耽误下去,各个纺织厂原料都已经到库,姑娘的货就得再压一年。到了来年梅雨季节,生霉变质是常有的事情。我猜姑娘定是提着现款收货吧?”
南舟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姑娘手上没了流动资金,就无法对抗风险。我们先不说生丝,来说姑娘的船。
我看那船不算大,载重量就低,跑远路不合算,姑娘大约要走短途?短路运输,姑娘可存了银子打点水上的各个官隘?万一货出了问题,姑娘可有钱去善后?”
南舟听他这样说,方知自己想的太简单,但仍旧不服气,“我会交保护费。至于货物,我会投保。”
裴仲桁赞许地点点头,“难得姑娘有这份远见。但保险公司理赔要调查,时间不短。这期间,货主找上门,姑娘如何应对?”
南舟被他一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儿时盛气高於山,不信壮士有饥寒。”她没经过风浪的姑娘家,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们再说回姑娘的生丝。姑娘本地没有下家,大约就要等英国人来收。你可知道那些英国人何等的会压价?生丝品级不同,收价就能差上十万八千里。但生丝品质没有绝对的判断标准,全凭人rou眼评定。当然,沪上有美国人的万国生丝检验所,但英国人可不会等着姑娘拿去送检,就得叫你拿主意,出、还是不出货。
姑娘若不卖,只能压货。可待来年新货上市,姑娘还是要赔本。”裴仲桁像个谆谆善诱的良师,抽丝剥茧地同她讲授。南舟只是越听心越凉,一时失了主意。
“现在,姑娘能同我说说,如何知道我的船要沉了吗?”
南舟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怎么突然又转到这个问题上。但他同自己说了这许多,再缄默下去也不合适,于是便说了那日自己在船上的观察和推测。
裴仲桁默然不语,最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似乎到这里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他既然收不收她的生丝都无所谓,她既然已经等于血本无归了,那还谈什么?
“姑娘先喝碗燕窝润一润。”裴仲桁客气地把一盏燕窝送到她面前。
南舟这会儿直想哭,哪里有胃口?她摇摇头,“我不饿,吃不下。”
裴仲桁却是温声哄着,“多少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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