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门,泉叔过来低声回禀,“九姑娘来了,在客厅。”
裴仲桁觉得心累,点了点头,衣服也来不及换了,随泉叔去了客厅。南舟一见他迈进房间就站了起来。他眉头锁着一点愁色,眼下发青,神色倦怠,可见是忙碌到现在。
省却了客套,南舟直接问:“四爷他怎么样了?”
裴仲桁有点意外她会特意来问裴益的事情,但心思一转,还是猜到她其实是为了南漪而来。
“命是保下来了,只是手……”他没再说下去。裴益的手本来是保得住的,他牺牲一点尊严或金钱是保得住裴益的手的。只是裴益太冲动了。
南舟虽然讨厌裴益,但这会儿却什么恨意也提不起来了。两家人这样一段恩怨纠缠到现在,越发说不清楚了。她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时语塞。
裴仲桁倒是突然问起:“南漪有了身孕?”昨夜看她身段窈窕,确实没瞧出来是怀孕的样子。
南舟也是一怔,这事她根本不知情。她摇摇头,“我没有听南漪说过。”
这事情就太蹊跷了。如果南舟都不知道孩子的事情,那么也就只有江家的人才知道了。但南漪昨日穿了三寸的高跟鞋,倘若江家人知道她有身孕,怕不会叫她这样穿。所以知道这事情的人,只怕同南漪比他姐妹俩更亲近。他心里琢磨着,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捏着关节。
“南漪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同你说?”
“是吧?”南舟其实也不大确定,她有时候也不清楚南漪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吗?”
南舟想了想,“好像有位姓程的朋友,南漪有时候叫她程姐姐——二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然后南舟忽然想起来,姓程,怕不是江夫人娘家的人?
裴仲桁摇摇头,没有说话。
南舟见过他,心里算是踏实了一点。裴仲桁看上去还算平静,并没有要报仇雪恨的迹象。她最怕的确实是江裴两家相斗,南漪会受到牵连。南舟知道自己有些自私,心生了愧意,“二爷也别太Cao劳了,要是铺子上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情,尽管差人去叫我。我这一阵都不跟船。”
裴仲桁仿佛还在沉思,等她话音落了很久方才“嗯”了一声。
只是裴仲桁并没有去寻南舟帮什么忙,报纸上也没有这件劫持新娘的新闻,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静水无波的日复一日。
这日船进了港,南舟跟着船工一起做了粗检,又看了航行日志,一忙又忙到了深夜。她正要下船,小庆从甲板那头跑过来,“九姑娘!”
南舟驻足转身,“怎么你还没下船呢?”
“我在整理茶水间的东西,有点事情要跟九姑娘拿主意。”小庆年纪不大,可是手脚勤快,人本分、脑子又聪明,茶水间的事情南舟都交给他管。
“这是上回采买的茶,不过因为回航的时候遇上暴雨,回chao发霉了。九姑娘,这些茶很贵,扔了太可惜了。要不就把这些茶再晒晒,留给三等船舱里用?以前的船上都是这样做的。”
南舟脸色一沉,“茶坏了就丢掉。就算三等船舱不用好茶,也不能拿变了质的东西糊弄人家。万一客人喝坏了肚子,追究起来就更得不偿失了。”
小庆红着脸点头。南舟知道他是想替东家省钱,出发点是好的,便缓和了语气,“咱们不管别的船是怎么做的,在咱们船上,不管买的是多少钱的船票,都要一视同仁。”
小庆忙点头说“我知道了,九姑娘。”
南舟看了看存单,处理掉这批茶,就得赶紧补充新茶了。她想了想,对小庆道:“明天我去茶庄里定货,回头叫他们送过来。你快点回家看妹妹吧。”
小庆嗯了一声,笑着跑走了。
南舟下了船在码头上走了一会儿,shi冷的风吹得骨头冒着冷气。她害怕突然静下来,因为人一静就会胡思乱想。想起去年夏天,她站在这里撕碎了船票;想起江誉白在她头顶撑起的一把伞,给她遮风挡雨;想起他清亮的声音含着笑叫她“小帆船”。
她苦涩地笑了笑,其实她一直没告诉他,水上的人很忌讳人说“翻”的。她失去了桅杆,再也张不起帆来,只能无边无迹地飘着。他们也见面的,只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们相处的小心翼翼,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会在公园里散步,但大多数时间在酒店里。外面的世界太冷了,所以需要一个温暖的角落彼此慰藉。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见面,那么用力,直到力竭。可是真的这样一辈子吗?他们都不敢问对方,因为谁都没办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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