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药物麻痹了威廉的神经,让他短暂地逃离,但不会是永远……待药效退去,他的神智再次清醒,浓厚的悲伤仍盘旋在他的心间,残忍地磨搓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慢慢站起来,拖着被疾病折磨多年的身躯一点点地挪到窗前,如一尊雕塑那样站在那里。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晨光熹微,东方既白。
在太阳跃出海平面、明日的第一缕阳光跨进窗棂的那一刻,他动了动被冻得发僵的手指,缓缓低下头,神色虔诚地亲吻了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看到了吗,”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太阳升起了。”
在他心中,那是他们共同的理想所在——他们为之奋斗、甘愿赴死的光明。
一滴泪颤抖着出现在他的眼角,积蓄了多少年未言心事,顺着皱纹慢慢划过他历经沧桑的面颊。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年轻高傲的威廉·普林斯了。一阵眩晕袭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附着水汽的窗玻璃,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盖住了那一轮小小的、火红的、刺目的太阳,是shi冷的。他四肢冰冷,轻喘着气,抬起头,迎着象征希望的金色晨曦,望着大洋彼岸故乡的方向,怔怔地流泪。
终于,他一无所有。
太阳,真的升起了。
两日后,尼古拉斯·弗林特造访云雀别墅。在他的公证下,威廉剥夺了长子尼古拉斯的继承权,将家族的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次子菲利克斯,同时留给了他的女儿高奈莉娅·莫嘉娜一笔丰厚的嫁妆。
在处理好所有事务后,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七日,威廉·珀尔修斯·普林斯在他的六十三岁生日、与亡妻三十四周年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吞枪自杀。
他于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七日出生于位于威尔士斯诺多尼亚的普林斯庄园,母亲是来自麦克米兰家族的艾瑞丝夫人。他在魔药与魔咒上有着无与lun比的天赋,是家族Jing心培养的继承人,十八岁时宣誓效忠黑魔王,两年后反叛。他曾是天之骄子,后来遭人胁迫,最后跌落云端、万人唾骂;他是食死徒、杀人犯、叛徒、疯子;他是魔法部的间谍、凤凰社的密探。他人生的前二十八年跌宕起伏、Jing彩纷呈;后三十五年平淡无奇,始终与Jing神疾病做着抗争,无人问津。
在人生的终点,在妻子面前,他说不出“不后悔”这三个字。这沉默背后,答案究竟是什么,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时过境迁,答案如何、事实又如何,对他们而言,已不再重要。
他们的三个孩子按照他们的遗愿将两人的灵柩扶回故乡,合葬在了康威镇的罗莎尔芭城堡——他们三十七年前计划举办婚礼的地方。
很多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孩子气的阿德赫拉曾对她的未婚夫嘟囔着,她喜欢海边的日出。他将这句话记了一辈子。
然而,自别后,他再也没能活着踏上那片土地。
很多年后,他们的长子尼古拉斯·普林斯终于知道了父母的曾经,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绚丽地绽放,又如何凋落。他很想问问他们觉得那是否值得,但太晚了,能回答他的人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于是终其一生,无法释怀。
“……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都不只有光明。如果你想靠近恶魔消灭他,那你首先得把自己变成一个恶魔。我们这样的人负责将恶魔杀死、将这个社会的泥垢都挖出来,其余的人才能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那早已料到的结局,那无人预知的沉默。胜利与荣誉,都归于别处。他们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勇气,为光而生,为光而死。无人知晓,一去不复还。
残酷的现实剥夺了他们的一切,包括昔日那些伟大的雄心壮志与慷慨的自我献祭。当所有的光环褪去,他们发现自己也不过只是血rou之躯筑就的凡人,不比别人卑鄙、不比别人高尚,似乎没有力量与义务去承担如此重量。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害怕、疼痛、逃避,也学会了隐忍、妥协、沉默。他们的渴望与他人没有什么不同,遗憾也与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威廉是一个失去挚爱的男人,阿德赫拉是一位没有等到孩子回家的母亲。
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两个孤独衰老的凡人与他们疲惫破碎的灵魂。
这就是阿德赫拉与威廉·普林斯夫妇不为人知的后半生。
火红的太阳升起,旧时代的故事该落幕了。
日光之下,新一代的故事正在上演。
第103章 落幕
我会告辞亲友们,毫不迟疑离家乡,如果你要我这样;
不顾他人笑和骂,甘苦和你一起尝,如果你要我这样。
如果你被夺去生命,如果你竟离开人世间,只要你我真心相爱,对生命我不再依恋。
——Hymne A L’Amour(《爱的礼赞》) Edith Piaf 埃迪特·皮雅芙(薛范译配)
《预言家日报》二零四三年十月四日,第一版
标题:普林斯三兄妹参加电影《玫瑰人生》首映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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