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讲,“我们去吃咖啡,好伐?”末了她又补充了句“不要跟我讲咖啡也吃过了呀。”
“吃的,吃的。”
我带着方小姐去了附近的咖啡馆。她袅袅婷婷,轻巧坐进真皮沙发,举手投足如绽放的玫瑰一般带着他们那个圈子独有的气质。由于我并没有想和她谈朋友的意思,所以点咖啡吃糕点的时候,她谈男人,我谈女人,她不停打听着朱进,我同她讲另一位方小姐,说来说去,无非还是些过去的人和事。过去的人和事经不起追问,好似绵长而深远的云,更擅长玩味自己特有的孤独。方小姐询问朱进和程祝诺的感情。我讲:“跨越阶级的恋爱总是特别甜的。”
“我不明白。”
“程祝诺那时候在酝酿一场伟大的革命,他和朱进的感情是这场革命的副作用。”
方小姐简直要生气了:“你这么讲,我更不明白了呀!可不可以不要讲革命和阶级,谈谈风花雪月的事体?”
“阶级斗争是爱情里最关键最风花雪月的一部分呀。”
“好了好了,我不要跟你讲了,我自己去问他。”
“阿平冤枉的。”
“冤枉个屁。”
我笑嘻嘻给方小姐切小蛋糕,跟她讲:“换个人说说好伐?还有个兄弟你没见过,那个兄弟的女朋友也是一位方小姐。”
“风花雪月么?”
“风花雪月的。”我摸着良心,非常认真,开始跟她讲毛大明的故事。
毛大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本地人,从小由外婆带大。由于外婆只会讲苏北话,毛大明这辈子都只能讲洋泾浜味道的家乡话,过不地道的本地生活。然而他初中毕业后就当了混混,混迹中心城区的大小街头,又可以说对这座城了如指掌,宛如了解自己身体的血脉。这样错位的生活将他捉弄得如同淋了暴雨的野猫,又难堪,又坦然。
每个礼拜五的下午毛大明必定要拜访一下外婆。提到外婆,他脑海中最先响起的就是老太婆骂人的声音:浪你妈个小婊孙,把你屌子打个蝴蝶结!其次就是他跟外婆打桥牌,外婆一拿到坏牌就赖,一会儿说,出三个方块三个红桃,一会儿说,三五七九顺子,自创规则,经常把毛大明打个措手不及。外婆心情好的时候打牌,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他,一耳光上去,疼倒是不疼,就是容易肿起来,脸上红红的一个掌印,走到哪儿都会引起别人耻笑。毛大明记得有一次外婆打他是因为怀疑他偷钱。那时候他在上小学,中午午休回家吃饭,趁外婆做饭的时候偷偷从她柜子里拿了两块钱。吃饭的时候,他又恬不知耻同外婆讲:我们要交两块钱班费。外婆放下筷子去拿钱,一看,自然心中有数,回来狠狠扇了毛大明一巴掌。毛大明立刻哭了出来,饭也没吃躲进自己房间哭,他把那两块钱藏到了棉被里,然后一边吹着鼻涕泡一边吼着我没拿钱!我没偷!他越哭觉得委屈,吼完之后气鼓鼓地去上学,一下午都没有心思。等熬到放学了,他立刻撒丫子奔回家将棉被里的两块钱翻出来,偷偷放在柜子附近的地板上。外婆做了晚饭回房拿降压药吃,看到地上散落的钱,顿觉得冤枉了孙子,但又抹不开面,便Yin阳怪气地问孙子:这是你的钱啊?毛大明嘴一撅,立刻回:不是!那模样,真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他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放下,“冤屈”总算得到昭雪,自那以后,毛大明便明白,人真的可以自欺欺人,谎话只要多说几遍自己都能信以为真。自己的心都不牢靠,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牢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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