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人中翘楚,我等无名小卒,怎有资格提点大人。”
谈话结束了,赵文安终于选择放下执念,拎着布袋走出了屋子。从窗户中望过去,赵子迈头一次觉得,他的父亲,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背影,也不过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老人,一位因为痛失爱女而被碾碎了心肠的老人。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父亲的老态和脆弱都是因他而生,如果有一天,父亲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面对那张日渐衰老的脸孔,他又将如何自处?
“这老东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一口破钟?”身旁的肖云生啐了一口。
这句话将赵子迈的思绪拽了回来,他看到身边的肖云生慢慢从屋后踱到屋前,探头朝已经被赵文安关上的院门看了一眼后,又将帽子摘掉,伸手在头顶抓了两把,骂了一句脏话,“赵文安,总有一天我会逮住你的错处,到时候,定让你这个站在云端的人掉入泥沼,永世不能翻身......”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脸上的凶狠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心虚的恐慌。肖云生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屋内修钟人擦拭表盘的“嚓嚓“声,这声音属于另外一个人,一个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却没有发现的人,一只准备捕食螳螂的黄雀。
可是肖云生朝身后看了又看,也没有发现那个黑衣人,因为那个人在他回头时,又悄然转到了他的身前。黑衣人的动作极为灵巧,肖云生那根粗短的脖子没有跟上他的速度,所以,在将脑袋转回来,看到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时候,他嘴巴张了几张,终是没有将压在喉咙里的那声尖叫释放出来。
他不能叫,赵文安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若是他叫了,赵文安就会发现他在跟踪他,从宫里一直跟到这里。况且,他还不知道眼前人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那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你要做什么?”他嘴唇不动地问了一句。
黑衣人没有回答,依然用那双木木的眼睛瞪着他,片刻之后忽然抬步朝肖云生走了过去。
“不好。”
赵子迈心说一声,却知道无法出手阻止,正在惊惧之时,黑衣人出手了,他的动作快如疾风,快到肖云生还未反应过来,背后已经挨了一掌。
“砰。”
赵子迈听到了一声惊呼,随后,数个“肖云生”朝他飞了过来,脑袋、胳膊、比胳膊长不了多少的两条腿......它们呼啸而至,夹在在一片血点子中,扑头盖脸地压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得无法喘息,亦出不了声。
“赵文安......你指使人害我......我要你儿子的命......”压在他脖子上的头颅张开了嘴巴,露出一口微微发黄的牙齿,嘴巴里喷出的臭味儿熏得赵子迈额上的青筋都跳动了起来,“父债子偿,把你的命给我......”
硕大的脑袋抵在他的喉结上,似是想将他喉咙里的气息全部挤压出去。
“什么子不子偿的,死了还这么吵,看来活着的时候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嘴多舌长之人。”
伴随着这句不耐烦的声音,肖云生的头颅消失了,赵子迈捂住脖子喘气,另外一只手还攥着肖云生粗短的手指。
“看到什么了?”桑在他旁边蹲下,翘起兰花指嫌弃地将手指捏过去,朝木板床上一扔,让它和肖云生的其它部位团聚了,“看到凶手是谁了?”
“看到了。”赵子迈还在喘,喷出的白气将桑的脸孔涂染得有些模糊,“是郑奚明,杀死肖云生的,就是郑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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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那这个凶手为何要在杀人之后,到赵府去呢?”桑的手指随意捻了几下,指尖便窜起三把火焰,被它朝前一送,将肖云生还在扭曲挣扎的魂魄烧成了一缕青烟。自从被江滨修复了之后,它的灵力大增,可是记忆却仍是四分五裂的,尚未完全恢复。
“你也怀疑是我父亲指使郑奚明杀人?”赵子迈看了桑一眼,缓缓站直了身子,“我不信,虽然亲眼看到了郑奚明杀人,但我还是不信,不是护短,更不是因为父亲他这个人有多么高尚,相反,我相信他坐到现在这个位置,鞋底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却相信他是无辜的,这不是他的手段,将显而易见的事情摆在明面上,好像是在告诉别人‘喂,我赵文安杀人了’似的,这绝不是他行事的风格。”
“肖云生为何如此恨赵文安?”桑搓了几下手指,轻吹一口气,将上面的火焰吹灭掉了。
赵子迈看了一眼身旁的木板床,肖云生的眼睛依然没有闭合,两颗眼珠子虽被血糊上了,却仍瞪视着自己,甚是可怖。可曾几何时,这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时,里面总是填满了亲切到有些讨好的笑,亲切得让年幼的他都感到了些许不舒服。
“肖云生是道光二十六年的探花,曾经也是魁岸负气之人。后来他加入父亲的幕府,成为父亲的心腹和得力助手,两人可以说私交甚好。再后来父亲被任命为驻英公使,而彼时副使职位又空缺,于是他便提名肖云生,两人以驻英使节的身份在英国参观游历,甚是和睦。但因为一些林林总总的小事,肖云生开始对父亲心生嫌隙,从开始的默默怨恨,到后来的言语议论,最后变成了明目张胆地批判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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