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朝前,他还说要等我回来陪他用中饭的,”赵文安说着朝门厅里看了一眼,“怎么这会子就睡了。”
周培笑得更开了,嘴巴朝里面一努,“这不是有人陪着吗,她说话比老爷您还管用呢!”
赵文安不用猜也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将一颗心放下,朝内院走去。来到院门口,便透过窗户看到穆小午毫无顾忌地坐在床边,手中摇着一把扇子,替已经睡熟的赵子迈驱赶蚊虫。
子迈睡着了,双目阖起,呼吸均匀,狭长的眉眼像像笔细细勾勒出来的一般。一时间,赵文安几乎以为还是原来的那个他,那个聪慧却总是不自觉藏起锋芒的少年郎,那个带着一点小心却总屁颠屁颠跟着自己的小孩子,未曾变过。可是忽然间,子迈擦了擦唇边的涎水,脸上露出一抹稚气的笑,含含混混说了句梦话,“旗字,写好了。”
赵文安的心疼了一下,旋即便听到穆小午的声音,轻轻地,带着笑意,“是呀,写得很好,你爹回家看了定会好生夸一番你呢。”
心中万chao翻涌,赵文安忽然想起了方才被提起的旧事:若是子迈现在还好好的,那么,被窗户框起来的会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呢。
他使劲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用rou体的疼痛来克制住心头突如其来的一股酸楚,然后勉强攒起一抹笑,“穆姑娘。”
穆小午起身出了屋子,将屋门带上,才慢悠悠朝他走过来。她的步子迈得明明不大,但身体的每一块骨骼和皮rou都是舒展的,略带着一点蛮横霸道,即便连赵文安这样的大人物,都不觉被这扑面而来的气势慑到。可是一说话,那股子促狭劲便又从眼角眉梢溜了出来,和她那个骂人不吐脏字的爹一模一样。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穆小午了,虽然宝田曾跟他乱七八糟地解释过一番,可那是一番听了还不如不听来得明白的解释。好在赵文安心里清楚,那晚在圆明园,站在东湖对面的那个根本看不清楚的人影就是她,虽然她在御林军到达之前就已经溜之大吉,但他却知道那就是她。
“我可以叫你小午吗?”赵文安冲她一笑。
穆小午抬了抬眉毛表示同意,随后便大大咧咧在一圈石头砌成的花坛上坐下,伸手朝旁边拍了两下,示意赵文安也坐下。
这种动作是长辈对晚辈才能做的,换做一般人,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可偏赵文安从来都是个不拘小节的,看她这般,心里只觉好笑,两腿一屈,便规规矩矩在旁边坐了,还真像个听话的晚辈。
“小午有话要对我讲?”他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旁边的人松了口气,赵文安般直言不讳,倒是对了她的脾气,“赵大人,”她略顿了一顿,“我想带子迈到真腊去一趟。”
赵文安抽了口凉气,“去那里做什么?”
穆小午眼观鼻鼻观口,将一套显然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陈述出来,“我觉得狄真就在真腊,那天,一来为了救赵子迈,二来为了不被宫里的人发现我的身份,所以让狄真和章天一逃走了,可是这几日,我却能明显感觉到佛舍在召唤我,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可一世的赵大人少有地结巴着,“你想去除......除掉他?”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除魔就除魔,拉着我这傻儿子过去有什么用?
穆小午猜出他心里想什么,于是嘿嘿一笑道,“除魔固然重要,可是还有另外一宗更重要的事。”她朝赵子迈的屋子瞥了一眼,又转头看向赵文安,轻声道,“我怀疑狄真并没有吞噬掉子迈的魂魄。”
赵文安大惊,嘴巴动了几下,终究没再说出一个字来,穆小午于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那臭和尚当年用了最Yin毒的招数来对付我,他自己也因此而元气大伤,可是上次见他竟然已经与往日无差,大人猜这是为何?”
赵文安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何,于是摇了摇头。
穆小午淡淡一笑,说出的话却让赵文安心惊,“他和我不一样,我以邪祟为食,他则以驱策邪祟为乐,所以他做了那么多惨无人道的的事情,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
说到这里,见赵文安用一种略带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便“噗”地一笑,“赵大人,你不用怕,现在的我,尝惯了人间烟火,自然不会再去吃那些腥臊的玩意儿。”
赵文安清清嗓子,“小午,你接着说,他是如何复原的?”
穆小午半眯着眼睛,鼻腔里冷哼了一声,“狄真的家乡在真腊,可是他却一直流连于此地,迟迟不走,直到二月前才仓皇离开,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究竟为何,但是现在,却似乎想通了。一个日渐式微的庞大帝国,一个即将西下的太阳,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有汇聚了更多的人间百态、世事炎凉。狄真喜欢人间惨剧,更喜欢的,是惨剧之下那些扭曲的灵魂,恶与恶总是相通的,他将他们提炼出来,凝聚成一味良药,去治愈抚平他自己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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