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正在绑老旧松垮的篱笆。他的动作干脆,拿着东西一使劲,篱笆就捆将起来,接着掏了新的篱笆板,杵在地上,几道绳一绑,一气呵成。
他做得快,老钱管家就显得偷懒。他两个好似在聊天,管家时不时一拍元吉的肩膀,朝他大笑。
管家讲了半天,元吉才终于一抬头,侧过脸来,朝管家笑了。
他一笑,乔涴仙便留意去听:“是啊,这个小梦蝶,长得实是不赖!”
秘书低声地向乔涴仙解说:“他做事情卖力气,又老实,老钱自然是比较喜欢用他的。”
乔涴仙颇存了一些遗留疑窦:“他老实?”
秘书分析一道:“旁人一日做工需得七角多,又爱拖延,元吉一日只需五角五,做事麻利,是划算些。”
乔涴仙看向元吉,元吉在踢篱笆桩。这是乔涴仙头一次注意看他干这些谋生活计。他手起绳落,做起事来就判若两人,神气十足,力犹游刃,好似这桩生来就该挨他的踢。
他忙活良久,篱笆再竖起来时,就结实稳当,瞧着很有模样。他直起身,又与管家谈笑几句,趁着风一甩汗,身上站直起来,显出挺拔。
乔涴仙看他看久了,他这一起身,乔涴仙跟着向后一仰。
秘书一扶着,乔涴仙倒显得有些不自在,画蛇添足:“我没看他。”
秘书摸得门清:“他送水的月薪有一十二元,晚上卖茶,好的时候一角多,坏的时候几分,总之是拮据。他是有钱就要赚的。”
“只是他实不聪明,”秘书的声音又低下来。
乔涴仙的眼睛略一眨,睫毛拂起来。
“物美价廉,怎么能不遭人挤兑?”秘书面无表情:“从前在赌场做事也是这个缘故。如不是乔府保他,如今想来更艰难些。”
乔涴仙一言不发。他坐在窗边,直看得这头的篱笆修理完了,眼见着要元吉要转过身来的时候,终于离开了。
若人人都要他乔涴仙发善心,那是发不过来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无需他在这里横书一笔,自作多情。
乔涴仙夜里躺在床上,腿抻得死直。他今日上床得早,所以入睡前就多一些折磨。
送水一十二,卖茶若是天天推车出来,就算他四块。他天天出来吗?我现在若出去看,他难道还在?
他忽然间记起了那个元吉嘴里的名字:小梦蝶。
乔涴仙听过。她眼下是杂技班的名人,腰肢盈盈,衔碟弄碗的时候,更是软得像柳。
凭他的薪水,猴年马月能捧一回她?
乔涴仙平躺着,漫无目的地思索起一个问题来:看不出来,原来他喜欢这种女人吗?
第8章 等不来
钱管家翌日来为篱笆邀功的时候,恰逢乔涴仙正在翻阅报纸。
他皱着眉,仔细寻找广而告之的边角:“怎么也不知是哪个剧院呢?”
管家凑上去:“老爷,是想看什么戏啊?”
乔涴仙摇头:“小梦蝶!”
管家一时哑然,旋即好奇起来:“您怎么也想看她啦?”
乔涴仙的长手指翻了一页:“她这么出名,连剧院也不进?”
管家失笑:“老爷,她再好,也不到进剧院的名头,不过蓬圈里演一演就是了!”
乔涴仙未曾想自己高看了小梦蝶:“我方不方便去?”
还算方便。不巧三日后,小梦蝶的蓬圈就在慈城郊外铺开了。所谓蓬圈,不过是简易台板凑的临时场地,一个马蹄垫盖上去,意即此地将有表演了。
管家热衷此事,替他张罗前后,下午得了空,驱车就送乔涴仙去了。这车辆专为乔涴仙制作,克莱斯勒的壳,内里拆了一半的座椅,用于运送他及他的轮椅。
上了路,乔涴仙本来还有点儿探寻的意思,可临了到了地方,即反悔了:这地方荒郊野外,尘土扑面,也实在太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白的折扇子,一出车门,就掩了口鼻。
蓬圈里头这时独现了他一个贵人,背后由管家推着,不像来观看杂技,像是要登基。
管家的嗓门很高,并四处推搡:“长眼睛的,躲一躲,别碰着我们老爷!”
乔涴仙掩着面,到蓬圈最近舞台的地方停下来了。他的脸上由于长年娇生惯养,放到灯底下一照,就是个Yin白,此刻由于奋力地摒着气,睫毛垂着,略有些泛红了。
乔涴仙良久喘了口气,一抬手。管家附耳去听,笑就没了:“你给我记着,要是不好看,你这薪水,就另当别论了!”
话音刚落,四周忽地欢呼叫喊起来,乔涴仙抬眼一看,出来了几个扎角辫儿的小孩,意即演出即刻就开始了。
小梦蝶作为杂技班的红人,这演出自然要稍稍延后一些。头里出来了几个耍幡扛旗,缩骨软功的垫场,待叫喊热闹起来了,就来了两位光着头的,号称武僧对打。乔涴仙从前看过父母摆的堂会,人那一招一式,拳拳入rou,可要费劲得多。于是他这白扇子后头的嘴唇就撇下去:这叫什么武僧,我看连头发都是现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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