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雨很小,时下时停。那边酒店外面营业灯还亮着,镶在门头蓝玻璃上的红色霓虹灯牌已在雨中熄灭。玻璃门后没有她的身影。我看到刘哥从院内推辆自行车出来,醉醺醺的像一头非洲野牛,他看到我露出一脸了不得的神情,睁圆了眼珠啧啧地说:“你表哥现在在发大财哎,你没去找他啊?”
“没,我现在工作都没了。”
“这我听你表哥讲了,还是我问他的,你就去找他,他现在在发大财。”
“他在干什么?”
“这话我跟你讲,你别问他,也别告诉别人,他干这个。”他小心地做出从口袋夹钱的动作。
“啊,不会吧?”我笑说。
“不是当小偷,是搞传销。他就有这本事把钱装到口袋里去,这种骗人的事哪能干,你家不就在哪吗,你往哪跑?人家真把你家砸了。你卡人家你跑不掉,人家卡你你还真没办法,还是实打实的好,这种事不能干。他要我加入,我就讲了,你要真对我有信心,那好,这钱你帮我垫上,等我以后挣了钱,我们俩对半分,不行那就算了。不过他就能圈得住人,他能让人家个个都愿意加入,他就有这个本事。那天他被上面叫去问话,问他都是在搞传销,他回来找不到地方发火,就拿部门的人出气,讲啊,我那些部下和学生,我一讲他们都动,就你们不听话,叫你们去上传销课,你们躲在家里睡大觉,骗我说你们去了,还向上面汇报。他现在这些事都不跟我讲的,昨天下午他又跟财务室几个小姑娘嘀嘀咕咕,让人家加入买化妆品,躲着不让我听见。他知道我不会上当,还把人给讲跑了。我就经常讲他,不要老讲你那些部下和学生,你不就当过连长吗,不就在贸易学院干过几年学生科长吗,就讲你家萍萍睬不睬你!”
“他在外面花不花?”
“不花,不花,这他不敢。他跟我一样,有贼心没贼胆。你不要讲是我讲的,他要问你就讲全公司哪个不晓得,讲我他要生气。另外他还在外面跟人家合伙倒地皮,这事他也不给我知道的,他现在倒地皮都发大财了。你就去找他嘛,跟他倒地皮去,你自己哥哥怕什么,让他带带你。”
“小刘哥还是你好,你什么事都跟我讲。”
“唉,”刘哥叹着气扭头看向路那边,转过脸来很高兴,“你表哥以前老讲我好,现在见到我就跑,不理我了,他现在是坏透了。”
那边酒店已经下班,我的注意力被一个漂亮女孩吸引住了,她沿着工行营业部过来了。我一边和刘哥说话,一边向前面看她。等她望着我走近时,我情不自禁地迎过去一步,看到她羞涩的目光不回避地望着我,又看向我手中拿的信。她的面容隐在夜色里,但那脸上的微笑和黄格绒外套那么亲切、素雅,和她娇羞的神情强烈地震动了我,使我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我慌忙让开路,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她拉了一下肩头皮包带子,轻轻地低下了头。我看着她温馨的背影向前走去,感到这温柔标致的姑娘比我重要,她唤起我心底一种呵护的情感,我一直目送着她,她束的马尾辫向左右两边一甩一甩,在前面很远处悄悄扭下脸,好像在看有没有人跟过去。
刘哥推车正和一个路过的同事说话,他提高了嗓门问:“扣奖金都是他讲的?”
那人双手插在衣兜里,低头沮丧地说:“也扣你的了。”
“他真扣了?”
“真扣了。”
“好,”刘哥推着车边走边说,“我明天早上再去逮他。”
我又在路口站了一会,淋到空中悄然飘落的雨丝回来。
第2章
中午拉开窗帘,看见她站在背朝这边玻璃门后,拿块手绢在鼻子上细心地揩拭,像是感冒了。这时一个女孩从店内出来,她把手绢握在手心里,过去给那女孩推开门,看着与她岁数相仿的女孩走下台阶,她又静静地站回门后,像是想起了心事。一会她扶好那扇来回不停摇动的门,从沉思中苏醒过来,又恢复了寂寞的等待。
晚上从宾馆对面回来,远远就看到了她火红的身影。在玻璃门后灯光中,她目光瞥见了我,当我一直往前,快走到丁字路口时,隔着马路和酒店前的空地,她不安了,握在身前的双手动了几下,她目光移开又转回,我看到她在注视着我,一直看着我走到路口那儿。她显得有些紧张,挺立的一只膝盖弯向了前面,她看上去显得还很小,昨晚那个姑娘不是她。我同样心慌地拐过路口,感到身心都融化在了那一刻。
那晚,当酒店霓虹灯牌熄灭后,我站在门沿看到她从店内下班出来了,她挽着高高的圆髻,这使她一走出酒店我就认出来了。她穿件鹅黄色毛线罩衫和一条米色长裤,仿佛一下子又大了好几岁。我看到她走下路沿,往我们楼这边路口过来了。这时从酒店出来一个姑娘在叫她,向她笑着追去。
我关上纱门,往厨房窗口跑去,打开玻璃窗,外面夜风比阳台上小些,不一会看到她的身影出现了,她紧挽着那姑娘的手臂,亲密地说笑着往前走,那鹅黄色毛线罩衫背面那么温暖、清新动人地在前面消失了。一阵强烈的失落感迎面扑来,附近楼房灯光和院外空荡的路面刺激着我的视线,她还没男友来接,这是我唯一感到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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