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失眠了。
十一点左右躺下,大脑却超负荷运载,丝毫没有停止运行的意思。
闭上眼睛,场景再现可谓指哪打哪。我在任何时间段都能读档,连当时的情绪都能照搬上身。
我能看见自己被穆敬安捉弄,在我快跑出门的时候,那扇纱门却轰然关上了,我的脚趾充血变紫,指甲脱落。我能听见穆敬言在大笑。
我能看见自己被丢在小巷子里,同伴们都不见了,我惶恐不安,一边哭一边找回穆宅的路。
我听见祖母说暑假里我和他们一起玩。那一年我妈刚被送去强制治疗,我的暑假得在这里度过。
我对穆慎修说,我想要妈妈赶紧好起来,这样我又能和她住在一起了。
穆慎修带小孩子们浩浩荡荡去买零食,他是这群孩子的老大。他们都有自己的零用钱,我没有。
穆慎修每次都会买很多,偷偷给我吃。这些零食无非是五毛的冰糖棒冰,一块的荔枝棒冰,五毛的牛rou拉面……他们向我炫耀五颜六色的碎碎冰,我不为所动,我知道我总会吃到的。
杜见深向来很会等待,等到一切水落石出,等到破晓,我在太阳底下灰飞烟灭。
我问穆慎修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说:“因为你合我的眼缘。”
真是放屁,他分明是在肖想我的rou体。
写我的妈妈,我说她是世上绝无仅有最温柔最美丽的仙女。我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尽管她有时候会歇斯底里,一点不温柔,憔悴得厉害,也不美丽了。她大发脾气,说穆宗明是个骗子,总也不来看她,说我不乖,否则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她摔碎热水瓶,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我不怪她。她实在太想穆宗明了。
但大多数时候,她会做好吃又好看的菜,她给我买很多书,儿童用的蜡笔,给我买那种不便宜的益智玩具。她画画的时候,我也画。我画圆脑袋细手细脚的小人,穿着色彩诡异的衣服。那时我的审美就是,衣服上每一块颜色绝对不能重样。
蛋糕裙涂每一层涂一样的颜色就是不好看。
这些黑历史还被我妈糊到墙上。
写我的爸爸,我交白卷。我不想写,一个字也不想编。我妈说穆宗明好,我不信,但凡他有一点良心,就不会让我妈这么难过了。
真的,我等不下去了。
我等穆慎修的回复,等啊等啊,等到他和我说他有了女朋友,等到他要和那个女孩子订婚。
倘若我再等下去,没准我还能等到他子孙满堂。
所以我明白我并不比我母亲幸运多少,她起码还能浑浑噩噩地等下去。我不能了。
我从小到大就在不断幻想自己的死法,没有一百种也有五十种。
这只是我预想的五十个结局之一。
我擦拭着穆君野送给我的定制手枪,真好看,他连杀戮都虚伪得力求优雅。
开枪一定要往上,否则容易濒死很久。
我给小克发了定时短信,把账号和密码都给了他,拜托他照顾一下我妈,不用太频繁去看,偶尔想起来去拜会仙女的程度就够了。重点是别忘了交疗养费,虽然我已经交了五十年。
在桌上我留了便条,感谢穆君野这些年的照顾,不要告诉穆慎修他们我的死讯,实在瞒不下去就说我是出意外挂掉的。
至于我妈留给我的画册,昨天我寄了国际快递,航空邮件,寄给蒋廖,让他务必在订婚第二天亲手交给穆慎修。
我不想让他在订婚典礼上出岔子,但我心胸狭窄,嫉妒刻薄,见不得一对新人从此和和美美。我要让穆慎修一辈子都记得我是谁。
我给枪上了膛。
我想起小时候的玩闹。这群孩子在低矮的废楼上乱窜,大呼小叫着飞檐走壁,好像各个都是武林高手。
我站在屋顶的边缘,不敢跳过去。这点间距在我眼里恍若鸿沟。
他们嘲笑我胆子小,这都不敢。他们说要是我不跳过去,就再也不带我玩了。
说实话,我也并不想当他们的尾巴,我只想跟着穆慎修,仅此而已。
我很害怕,凝固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
穆慎修在对面说:“不要怕,你尽管跳过来,我一定会接住你的。”他张开手臂。
他如此笃定,我相信他。
我闭上眼睛,冰凉的金属含在嘴里,怪诞极了,像个不真实的梦。我终于扣下扳机。
我知道,他会接住我的,无论从前还是此刻。
我像一只笨拙的鸟雀,但我向前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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