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破天荒地,母亲居然关心起他来。他说他在呼gui石街上瞎走走,乱看看。
“小小,让我看看你。”母亲隔了一会儿又问,“你见了什么人吗?”
小小没理母亲,走到厨房用水冲洗了脸、身子、脚。他从茶壶里倒了杯水,喝了下去。
“过来!”母亲仍在叫他。她说,“你有事瞒着我。”母亲有几天了都没和他说话。小小想,有什么好说的呢?
空气凝固了,两人沉默着。小小试着说话,但太难了,他说不出来。他看见的那一幕使他不能接受。他下意识地想到母亲像下午那样情形已有多年,可能在父亲不跟她交合后便有了,或者正由于她有这种癖好,她不屑与父亲有rou体上的关系。小小脑中闪过在另一条街上那间楼房里,父亲与乃秀在床上狂叫的场面,母亲却在这个时候对着镜子手yIn。江心并不是神秘的地方,只有天空才神秘,黑褐色雾濛濛的天空。那儿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小小抬起头,长长的石阶,山腰上重叠着鳞次栉比的房子,倾斜,像灰暗的积木,一拳就可击得粉碎。天应该亮了。这是小小思想最混乱不堪的时候。一根铁针与另一根铁针摩擦着,他捂住耳朵,走到自己的行李包前,找到药瓶,取了两粒安定,又倒了二粒,全吞服下去,他心静多了,想,这下可以入睡了。
8
门外响起敲门声,轻轻三下。小小没有动,母亲却坐了起来。门上又响起轻轻三下敲门声。小小打开门,竟是高峣,高峣一把将小小拉到门外。
“谁呀?怎么不进来?”母亲在问。
高峣提了提肩上的行李包,向小小递眼色。小小忙说“一个熟人”,就把门带上了,走了出去。
他们朝渡船方向走去。江岸上基本住的都是船上工作的船员、水手、货夫、下力搬运夫,做各种小买卖的人。歪倒的门前窗前挂着衣服、筐、纸箱。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他们身边跑过,紧跟着一个穿红汗衫提菜刀的人追了上去。后面尾随着一群看热闹的大人小孩。
高峣一副见怪的样子,他让小小找一家就近的饭馆吃饭。小小说只有水池子那条街才有饭馆。“那好,我也想去看看那地方。”
他们边说边走,消失在西斜的太阳光之中。江边一块怪石上坐着小小和高峣,停泊在岸边的船上的灯光,倒映在水中,半明半暗的波光浅影里,小小望着高峣,高峣的脸罩着一层白霜。小小小时候听人说死去的人脸上才会有白霜,他的心被人揪了起来,悬在半空,七上八下。可是高峣微笑起来:“小小,为什么不写信给我?”
小小想说,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可高峣不是信来,而是人来了。他只好说:“我写了!”
“我没收到。”
“我都撕了!”他低声说,生怕高峣听清楚似的。分开这段时间,小小每每想起高峣,就像是在读一个已经读过的小说。他突然想哭,高峣,你是不会理解的。高峣没有看小小,他说,学校里那帮庸人俗人成天无所事事,专挑事端,他不想呆了。他是来向小小告别的。
“你要上哪儿去?”
高峣拍了拍小小的肩,说南方一家合资企业请他当法律顾问。
“你是说你要去了?”小小仍然回不过神来。
高峣点点头,他要小小毕业后去找他。
小小拿着高峣递过来的地址,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字,他一个也未看。
小小只看见挂着“鸡jian犯”游街的一对中年男人,他和一群孩子跟在后面。他认识其中一人:胖叔。就住在呼gui石中街,常和小小父亲蹲在江边抽烟。公审那天小小未去,但贴在街口的布告却有胖叔的名字,判了十年。小小猛地起身离开高峣,他在江边乱石与沙滩上狂奔,一截水泥石柱差点绊倒了他。高峣抓住他。一块岩石遮住了他俩,江水翻卷的声音飘浮在整座不夜城上空。“小小!”高峣不停地叫他。停泊在远处的船上传来口琴声,那很蹩脚的曲子听来格外忧伤。
明天还未到来,明天已经来到。小小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绝望地想,这是最后一次了。高峣把他带到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快乐之中,他们在沙子和岩子之间滑向夜晚,滑入水中。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拿着手铐在向小小走来,那辆示众游行的卡车,那块沉重的写着×××字样的大木牌等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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