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假设,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良玉啊,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爸爸!”
难道假设是真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占便宜的陌生人说得一愣,继而厉色皱眉:“我是你爸爸!我从小没爸,要有也早就死了,别胡乱攀亲戚。”
我转身就要走,却被结结实实一把拉住。
其实哪怕他说是我叔叔,我的反应都没有那么激烈。但是对我这样从小在Yin盛阳衰的家庭中长大的人来说,贸然出现一个男人,还说是那个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的渣爹,简直触犯我的逆鳞。
那男人装模作样擦了擦脸上的泪花。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上衣,慌乱塞在下身的西装裤里,原本应该有褶皱的地方被圆滚滚的肚皮撑起,仔细寻找还能看见些许遗留下来的汗渍。皮带扣闪闪发光,最中间那只准备起飞的蜻蜓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真的是你爸爸,不信你问我?你妈妈叫季竹芳,你小姨叫季枫芝,你nainai叫刘姿……”
“停停停!”
我将那只攀扯着胳膊的手扯开,直接打断他的话。如果再不暂停,恐怕从他嘴里能背出我们家祖宗三代的名字。
我笑了,是发自内心觉得可笑:“就算你是我爸?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五官挤在一起,长相像是故意给脸省地方,额头的部位沟壑纵横,必然是这些年皱过无数次眉头留下的深刻烙印。我上下打量一眼,容貌普通,略带疲态,皮肤的状态还不如整日呆在Jing神病院的母亲。
他好像也没我想象中过得那样滋润。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父女二人相见的场景,也许这一生从未见过面,也许放着悲惨的音乐,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看见街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那双拿着拐杖的苍老的手青筋暴起,我都想过,再过几十年,我们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可能我会原谅他。
我已经过了缠着爸爸买玩具的年纪,老姨去世,对我来说,Jing神健全的亲人已经全部离我而去,再也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遇见他。谈不上恨,却也远远不到和解的地步。
我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头上的灯一闪一闪,他头发凌乱散在额前,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如果有一面镜子,我必然能发现,他是被我定格的冰冷表情吓到,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能将气氛变成现在的样子。
越是沉默,越能让人看见他脸上难以掩饰的慌张,我气定神闲站在原地,好像自己才是那个隔岸观火的围观群众,太阳xue“嘣嘣”直跳。半晌,我终于开口:“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灯泡,心道就连它也一起营造尴尬气氛,那个传说中的父亲紧紧跟在我身后,一步都不想落下。
转过身去,看他正在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我递过一张面巾纸,调整好自己的语气:“给。”
他赶紧接过去,感激地像是饥荒时期流亡的村民,忽然看见皇天贵胄洒下一把粮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争抢。
“谢谢!”
不过是一张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的嘴角向上咧了一个不小的弧度,但我能感受到那是个敷衍的微笑。
“良玉,你有时间跟爸爸吃个饭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自顾自继续说:“是这样的,今天也巧,正好我来看你妈妈的时候遇见你了,你就给爸爸个面子,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好吗?”
他双眼紧闭,一股脑倒完自己头脑中早就组织好的语言,等待最终宣判。
我自己都没想到,他的邀请像是充满魔力,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不过那份期待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秒钟,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七岁生日的时候,老姨刚刚带我回家。我们挤在一个半地下室的小房子里,因为本市的房价过于离谱,刚刚从边疆回来的老姨根本没有剩余的存款带我租住在良好的环境。
十八年前,我闻着地下室chaoshi发霉的味道,看着老姨手上端着的那个用切片草莓装饰的小蛋糕,上面整整齐齐插着七根蜡烛。
“姨姨,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老姨笑着回答:“你有妈妈啊,不过妈妈现在需要休息,没有时间照顾你。”
我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心中埋藏的疑问说出:“姨姨,那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呢?”
眼泪滴在蛋糕上,抬头正好能看见地下室露出地面的半个窗户,上面倔强地看着一朵小黄花。
我擦干眼泪,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出去,如果出去相认,就是背叛我姨,背叛我妈。
“不好意思,今天我没有时间……”
“那就改天,改天……”
“改天也没有时间,你什么时候叫我,我什么时候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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