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玄时舒倒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可这笑容是如此惨淡,以至于苏令德的心都揪了起来。
“好?”玄时舒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缕苏令德抓不住的烟。
苏令德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玄时舒静静地看着她。
她太敏锐,也太聪慧了。
玄时舒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地道:“令令,我身上,也有一处胎记。”
苏令德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没看过。”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药池替玄时舒按阳跷脉,先前几次她还会刻意目不斜视,后来习惯了,哪还在乎那么多。她完全不记得玄时舒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痕迹。
“是吗?”玄时舒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若是从前,他该顺杆调戏她几句。可今日,他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太沉重。
苏令德只听到他简简单单反问的两个字,就马上冷静了下来。
不是的。
他哪怕在药池里,也并非真正对她完全坦诚以待。他一直会遮着腰胯,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有任何问题。
苏令德将手紧握成拳,她的声音有几分发颤:“那……是什么形状的?”
玄时舒听到这句问话,仿佛看到刑场上高高挂起的刀。刀上的寒光已经在晃着他的眼睛,他知道不多时,这把刀就会落下来。
眼前的苏令德显然已经猜到了,可她紧紧地抿着唇,固执地看着自己。
如果,如果她不是如此聪慧而敏锐……
玄时舒轻声道:“是剑。”
他的声音那么轻,可苏令德的耳边却仿佛听到了巨浪狂涛。她的眼前是一片暗色,就像噩梦中她乘着孤舟的那片夜。
她跌靠在椅背上,过往的一切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闪过。
难怪。
难怪他明知皇帝要杀他,而任其左右。甚至甘愿配合,以成全皇帝兄友弟恭的名声。
难怪他买下了留园,从不称“摄政王余孽”而只称“旧党”。
难怪他不肯说溢出口的爱,也不肯让她说爱。
她想起刻着先皇名讳的棋盘,想起众人皆说,先皇有多宠爱这个幼子——难怪他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配活。
苏令德怔怔地看着他。
玄时舒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轮椅,跪在了她的面前:“令令……你别哭……”
苏令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玄时舒颤颤地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怔怔地停下了手。
他不敢触碰她。
他怕她会拂袖甩开他的手。
玄时舒的声音还在发颤:“我已经安排好,让你和宁儿假死脱身。阿兄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他暂时不会有事。岳父已经在赋闲养病之时,暗中派人在海上寻一处孤岛……”
悔意像草一样疯长,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要攥紧她的自私执念,终有一日会反噬。
严监御史这一刀,其本意或许只是试探地擦过他们的皮肤,是一个来自皇帝的警醒。皇帝在怀疑,他和陈谅有关。可这把刀,却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腰腹。
玄时舒很清楚,严监御史送来的信只是一个开端。苏令德终有一日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听说,不如他自己,来亲自揭开这道血淋淋的伤疤。
“令令……对不起……”
玄时舒紧紧地咬着唇,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但他强迫自己,把他的不堪,在她面前剥开。
“我们从倭寇死里逃生之后,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苏令德沙哑地,缓慢地开口。
玄时舒的呼吸仿佛都已经凝固,摄政王通敌叛国的罪孽,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生父曾经伤害过苏令德的这个想法,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爹爹,问阿兄,是不是因为我,她们才会死。我哭着问那些死去的人的亲眷,是不是因为我,她们才会死。”苏令德哑声道。
玄时舒心中一痛,脱口而出:“令令,不是因为你,从来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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