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母亲容貌学识出众,但在那个小镇上母亲被认为是一个伤夫败家的扫帚星,想娶她的人寥寥无几。继父几代贫农,出身好,这几年在当地略有权势,还做着一些小生意。除了他,也没有人敢娶她。因此母亲对他除了害怕还有一丝感激,因为是他在施舍她们,嫁了他,母亲不再担心半夜流氓的sao扰。
翠萍恨她,因为从她喊他“爸爸”的时候,他就没有对她好过。在没成年的时候,这种感觉一直是以一种惧怕的形式藏在她的心底。
那个男人是一个极其封建的人,对于他来说,翠萍终究是一个外人的种。这么多年来,一想起他盯着她的眼神,她就害怕。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笑过,脸Yin沉得像是暴风雪袭来的天空。
等母亲生下一个弟弟,继父对她更加憎恨,因为她是一个白养着的不值钱的贱货。除了打骂,更让她害怕的是他的恶言讽刺和恐吓。母亲不在的时候,继父常常对她说,总有一天要卖掉她或是扔到很远的山里去喂狼。他喜欢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她泪流满面,跪下来求他的样子。
继父不但打她,喝醉的时候,如果母亲劝他,他也会打她的母亲。
在翠萍那个年纪,尽管她不懂男女之事,她也能感觉到,夜里,在那间屋门紧闭的房间里,母亲做着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再也没有人带着她去集市上看花鼓戏,再也没有人划着小船送她到姥姥家。
只是十多岁的女孩终究还没有学会忍辱负重的本领,终于有一天,她决定要结束这种惊弓之鸟般的生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自杀这个念头常常在她脑子徘徊。当别的小女孩在考虑街上流行什么样的裙子的时候,她却在考虑应该采取什么方式来自杀,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痛苦。
那时,她班上有个男孩,傻傻的一个人,他的家长全在医院工作,生性机灵的翠萍很轻易地就让他弄了一瓶安眠药。
她选择了一个月亮很圆很亮的夜里告别这个世界。因为在她伤心的时候,她常常躲在一个地方,一个人对着月亮说话。在她的心里,月亮是一个具有性情的灵物,它照射过来的柔和光芒和母亲的目光有着相同的安抚意义。月亮对她的另一个重大意义就是,她坚信她记忆中的父亲就住那里。
那时,她还没有听说过天堂,就是听说了,对她也只是一个无比抽象的概念。月亮因此变成了一个她心目中最美好的东西。它的冰清玉洁,使她相信父亲一定生活在那里。在她和月亮说话的时候,父亲一定在那儿聆听。
那天晚上,她打好一盆水,仔细地洗净全身,她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等她裸着身站到了镜子前面,镜子里显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她太瘦了,像是一棵冬天掉光叶子的
小树。只有微微隆起的胸部和光滑的皮肤才能略微感到一丝青春的气息。
她站那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用双手轻轻地捂住胸前两个还不能称之为ru房的,青栗子般的小东西上。她想起邻居阿姨的一句话:“这小妮子长大以后肯定是一个美人。”她又哭了,因为可怜自己。她记不清在床边坐了多久,哭了多久,只是最后吃光了瓶子里的药。
等吃完药,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等死。她知道,她马上就会睡着,而且永远也不会醒来,或许,她会像嫦娥奔月似的飞到月亮上和父亲做伴。等死的感觉是极其可怕的,极大的恐惧感黑夜般地笼罩在她身上。她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像是被一层塑料紧紧地包裹住。
她真的是害怕了,在要从这世界上烟消云散的时候,这个连打雷都禁不住要捂住耳朵的女孩在那一秒钟,真正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她那个时候只有十三岁。
她浑身无力,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她大声叫喊,睡在隔壁的母亲听见响动,立刻从屋里出来,看到她嘴里吐出的白沫,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母亲手足无措,像是疯了般地大喊起来,从厨房里臼过一大碗水灌到她的嘴里,她把头靠在母亲的胸口,只说了句:“妈妈,我不想死。”
“孩子,你不死的,你不会死的!”
母亲跑进屋里,请求继父马上送她去医院。继父只是冷冷地甩出一句:“她想死,就让她去死好了。”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母亲赶紧跑出去,去拍打邻居家的门。邻家的阿叔和母亲送她到医院。她所记得的只是一片吓人的白色和一根长长的橡皮管一头从鼻孔里一直插到胃里,另一头接在一个看着如同怪兽般的机器。随着机器的开动,掺着某种洗涤剂的自来水如开闸的洪水,从她的鼻孔顺着橡皮管涌进被几十片安眠药腐蚀的胃,最后再从嘴里吐出来。顿时,她的胃里像是开了锅的水一样来回翻腾,一阵阵恶心,她张开嘴大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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