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唯一的不和谐音,是负责做饭的两名村妇将黄油饼干掺在杂粮野菜糊中当晚饭,虽然有效地增加了粘稠度,然而那滋味,不论人质还是匪兵,均皱紧了眉头。安裕容代表众人质试着与掌勺者交涉,被骂得灰溜溜滚了回来,因为直接吃饼干实在是太败家了。
根据约定,五日后,红十字救助会将筹集第二批救援物资送上。而一旦祁大统帅一方拟定的协约草稿与谈判参与人员确定下来,双方将在领事馆洋人代表的见证下,于奚邑城里正式就协约细则进行谈判。
第10章 投我以木桃
由于老幼妇孺顺利释放,而救援物资成功抵达,玉壶顶上人质与匪兵再次进入融洽相处蜜月期,彼此相安,其乐融融。
回到玉壶顶的第二天,匪首傅中宵带着四当家下了山,安裕容心底大松一口气。
联系仍在外围山脚驻守的师爷与二当家,傅司令这一趟下山,应是为最后谈判做准备。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既然此番没有抓上自己同行,那么所谓招揽投诚之事便还有回转余地。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太久,所有被扣留的人质应当都会被转移到山下去。到时候,自己一定得紧紧扒住洋老板不放,随同其他人质一起脱身。
庆幸之余,安裕容也稍微有点儿遗憾:白跟韦伯医生打了招呼,预约给四当家看伤。
万没料到的是,三天后的大清早,安裕容竟然又见到了四当家。
四当家身边意外地跟着三个人:两个小孩和一名女子。三人俱是面色蜡黄,身材瘦削。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大些,七八岁模样,女孩小些,约摸五六岁。两个孩子比一个月吃不饱饭的明弟和小汉斯还要瘦弱得多,似是长期供养不足,导致发育不良,实际年岁很可能比看上去大。那名女子则头发灰白,满面沧桑,乍一眼只觉中年半老,然而两个孩子却唤之曰“娘”,据此推断,真实年龄应当比看起来小得多。安裕容仔细打量之下,察觉不单如此,这女子原本面貌应当还十分美丽。
安裕容出国留洋前,也曾是五陵年少风流公子,深谙美人在骨不在皮之道。细加留神,便看出更多东西来。两个孩子神色戒备,行止拘谨,紧贴在母亲身边。而那女子虽同样小心警惕,气质举动却仍透出一股端方仪态,绝非匪兵驻地缝衣煮饭的村妇可比。
四当家带着这三人,径直往后院走。除去两个小孩唤了一声“娘”,被那女子温言安抚几句,期间再没有说话。
此时已是三伏天气,纵然深山不比外间酷暑,亦十分炎热。加之救援物资抵达,人质释放已成定局,众匪兵遂不再紧迫看守,纷纷步出内室,于林间凉爽之地逗留,或歇息,或Cao练。
司令师爷均不在,四当家便是玉壶顶最高首领。他带人进来,制止了手下跟随,故而后院相当清静,一个闲杂人等也无。
安裕容见此,叫上韦伯医生便跟过去。
那四人进了先前安排给艾德丽小姐等人的房间,好一阵没出来。
安裕容一面好奇,一面也是当真怀着好意,才趁没有旁人在,叫韦伯医生来看伤。停下脚步,隔着几米远喊道:“当家的?四当家?”
门“吱呀”一声打开,四当家站在门口,问:“何事?”
安裕容发觉对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疏冷之意,猜测多半因为另外那三人的缘故。不敢往门内窥探,只诚恳道:“韦伯医生愿意给当家的看看伤处,当家的若不介意……”
大概没想到安裕容是为这个找上来,四当家微不可察地愣了愣,随即神色松动,将门带上,走过来在石阶上坐下:“外头光线好,就在这看罢。”说着,非常干脆地脱了上衣,露出Jing瘦的上半身,右边上臂缠着白布。
韦伯医生伸手将白布解开,很快露出一道红肿的创伤,不长,裂口却颇深。虽无明显出血,但有黄白的脓水从棕褐色的药膏底下缓缓渗出。
韦伯医生观察片刻,道:“应该是子弹擦伤。从深度看,若是当时能够缝合,愈合会快很多。”
安裕容问:“眼下没有条件缝合,怎么办比较好?”
韦伯医生沉yin:“天气炎热,这位首领大概始终未能好好休息,伤口曾经反复发炎,拖延至今也没能痊愈。”说到这,想起什么,伸手覆在四当家额头上。
四当家一直任由他动作,这时身子一僵,欲要动弹,强行忍住。
安裕容注意到了,低声道:“医生是要看看发烧没有。你自己感觉如何?”
四当家尚未答话,韦伯医生已经放下手,道:“大约有些低烧,只怕是持续很长时间了。如果不加改善,可能会很危险。你问问他,是不是觉得头晕乏力,有多少天了?”
安裕容便问:“医生说你持续低烧很久了,是不是觉得头晕乏力?多少天了?”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也覆在对方额头上,浑然不觉逾越。
四当家身子又是一僵,过得片刻,方道:“还好,并未感觉有何不适。”
安裕容想起从送信到护送人质下山,然后押送物资上山,算起来前后二十余日,奔波劳碌最为辛苦的,除了眼前这位,再没有他人。期间伤口反复,持续低烧,表面几乎丝毫不显,足见此人极其善于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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