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流星的陨落过程。流星体高速进入地球后,随着大气密度增大,击波产生的压力增大,表面温度逐步升高,然后在距离地面大约100多千米的高空,大气阻力使流星体开始减速,表面发光,形成火流星。之后,表面物质开始汽化、熔蚀,形成流星尾巴,然后它会发出响声,在降落到底面前,熔化的表层迅速凝固,成为熔壳,最后,撞击地面成为陨石。
我对流星陨落的过程记忆如此深刻,可这样一颗星星,在面前陨落,我却毫不知情。
或许,张坎的陨落也是有过程的。只是年少无知的我尚未体会生活的艰辛,因此当他问我过得是否顺心时,我未曾注意他言语间的无奈,当他听到我考上鹿城附一中时,我忽略他眼中的羡慕,当他挥手与我告别时,我全然不见他眼底如海般静谧的哀伤。
张坎,你会原谅我吗?
张坎,你会怨怪我吗?
那天,我和汤凌爽在灵堂哭了很久。
待我们上前与张坎姐姐打招呼时,她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需要靠身边丈夫搀扶才能站立,即便这样,她还是起身向我和汤凌爽深鞠一躬,说道:“感谢你们,心里一直惦念阿坎,他看到你们来会很开心的。”
汤凌爽问道:“方豫来过了吗?”
姐姐答:“阿豫前几天都在,今天因为工作上有点事,先回去了。明天火化他再来。”说道这里,姐姐再次悲从中来,“阿豫那么好的孩子,如果他在阿坎身边,他不会想不开,不会就这么走了。”
汤凌爽:“姐姐,方豫和张坎后来也没联系了吗?”
姐姐:“没有,阿坎初二的时候,我爸欠了一屁股债,他为了躲债带我和阿坎离开柳镇,逃到鹿城。当时我们三个一起赚钱还债,阿坎没觉得苦,偶尔还会和朋友一起玩游戏,打电话。但七年前,债主找上门,我爸突发心梗去世,从那之后阿坎整个人都变了,他被折磨得不像人样,白天去KTV打工,晚上去烧烤摊兼职,也是那时候,他把所有朋友、同学的联系方式都删了。阿豫的联系方式,还是我去年路过他的店,看见他的照片,才要到的。我后来把他的手机号给了阿坎,可他到死也没和阿豫联系。”
我理解了一个月前他的离开,他会躲方豫,自然也会躲我。
我想起那一张张诊疗单,问道:“张坎有留下什么话吗?”
姐姐闻言,看了我一眼,说道:“有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遗书,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
“这句话是《圣经·约伯记》里的。”姐姐解释道。
纸条上有一行清秀的字: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
火化当日,天下起毛毛细雨,那天只有5个人送别张坎,他的姐姐、姐夫、方豫、汤凌爽和我。
火葬场门厅挂着块很大的数字屏,和机场的时刻屏差不多,上面快速闪跳着焚烧的信息,谁在等待中,谁在几号炉。之前哪怕在医院也从未有这种感觉,原来人的死亡是一件如此拥挤的事。
经过姐姐允许,我们三人同家属一起,在炉前瞻望火化过程。他被推进一个黑漆漆的地方,身旁的工作人员宣布火化后,一阵机器的轰鸣声响起。
“轰!轰!轰!”
是他离开人世的声音。
姐姐被丈夫搀扶着泣不成声,我和汤凌爽捂住脸失声痛哭。
张坎,这一生辛苦你了。
姐姐决定将张坎安葬在柳镇的栾怡山上,
姐姐说“他在柳镇,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汤凌爽与方豫随她一同回家,而我以工作之由婉拒了。
回家的路上,天空放晴了。
我望向天空,记忆中的少年回过头,洒脱忧郁,寂寥纯净,笑时如艳阳,走过如春风。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不愿再沉默目送他一次次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要对那个洒脱洋溢的身影大声呼喊:“张坎,你不是上帝的蝼蚁,你是闪耀的星辰,奔腾的江河,盛开的花朵,灿烂的艳阳,是世间一切璀璨与美好,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少年!”
他叫张坎,顺遂至束发,坎坷及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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