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完,鹊影送她一个幽怨爱怜的眼神,刚在她额间点了一点,门外一个熟悉高挑的身影便翩然而至。
“我在这儿招呼着,你带五爷去后厨吧。”鹊影压着欣喜朝来人点点头,转身就去铺子里收拾了。
男人也不知从哪儿换了最粗劣的白缯为衫,车马停在巷口,步行而入,白衫外头只裹了伙夫堂倌穿的旧袍袄。长发用最简单的青布带高高束起,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出一丝矜贵之气。
被政务拖着,他已经有十日没来这处了。
眼神交汇,福桃儿只是平静地垂了眸子,朝后院做了个请的动作。几个食客虽然注意到这男子的俊秀,却也都只以为是掌柜的亲眷,只多瞧了眼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后厨的灯火亮堂了许多,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着实挣了些银钱,便连桌椅案板都换了好些的。
端了一碗浇头丰富的面,又捡了几样清淡的酥饼点心。照例是一个吃着,一个在案前准备明早的配料。
刚来这儿的时候,楚山浔几乎每日都要来上两次。对于心中所想,他到底还是习惯了速速拿取。可不管他怎样许诺倾诉,甚至赌咒纠缠,眼前这个女子也从来只是浅笑着敷衍。
时日长了,他自觉时机法子都用的不对。于是,每次来,也就只是安静地吃面。以他今日的身份,像这样连小吏都不会来的铺子,本该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可楚山浔坐在这一方简陋油腥的厨间,却总是能将朝堂上的纷争尽数放下二刻。
灯下的青年只是低着头吃着,福桃儿却似乎能瞧见他平坦的眉目间蕴藏着的心事。
“都一更天了,少吃些,免得睡不稳。”她洗了手,忍不住温声提醒了句。
挑面的筷子一顿,又落回了汤碗里去。楚山浔眉眼微扬,被面汤煨得鲜亮的唇珠下,一对莹润的玉齿露了出来。这么个唇红齿白的温和模样,若是叫兵部的人见了,定是要以为楚大人是失心疯了。
“实在是饿的久了。”他又挑起了一块新制的糕点,打趣道,“厨艺如此了得,倒把味仙居的名厨都比了下去,不如……便去我府上,给你的月例定比这处高。”
“大人说笑了。”她转头避开那双潋滟含笑的眸子,立在案前揉面。
“月例给你80两,如何?”楚山浔知道她的心意,便盘算着以利诱之,能先将人弄进府里,近水楼台也好先得了也月,“你若是担心鹊影,将她母女一并带着也成。”
“大人慎言,给一个厨子开这般天价,不妥。”面团被反复揉捏拍落,来京城后,对天子的厂卫诏狱,福桃儿也是略有所闻。
楚山浔敛了笑,他如今深得圣人器重,又与镇抚使大人交好,自然是并不会惧怕这个。望着案板前,她纤细的胳膊和那个硕大的面团,他沉yin着盯着出神。
外头的客人几乎散尽了,鹊影将碗筷布巾都拿去了院里的水井旁,只是疑惑地朝这处瞥了眼,连厨房的门都不曾踏进来一步。
就在福桃儿不知怎么开口叫他回去时,楚山浔起身迟疑朝案前走了两步。
“天色不早了……”她还是开了口,下意识得朝后退了半步。
“闽浙倭乱,小桃,再过三日,恐怕我就要随援兵驰援去台州了。”从袖子里摸出一锭碎银,楚山浔将银锭放在了桌上。
难怪这些天他都没有来过,福桃儿心底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嗫喏着不知回答什么好。听他说的这般轻松,可倭人在闽浙,手段凶残又有能以一抵十的诡秘战术,此去恐怕凶险无端。
见她垂了手只是揉面,也看不清神色。楚山浔眉心紧了紧,今夜还有军费事宜要与两位巡抚商议,他最后看了眼那双沾满面粉的纤手,终于还是转身准备离去。
“子归!”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战场之上再小心也不为过,一定保重。”
不知道为何,原本也算是安排妥当的一桩差使,如今背着身子听她这么一句,楚山浔心口却是闷闷的,他这几年历练颇多,对于战场朝堂的那些险阻已经习以为常了。今日,却叫她这一句‘保重’激得心意不稳起来。
对着这道挺拔素袄的背影,福桃儿双手沾满了面粉,到底是多年的情谊,骤然听到他要出征的消息,她面上难掩忧色,面粉细碎地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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