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你还做不做帝王。

    阿许说这个天下翌日起就没有任何帝王了，我们可以去山林听鸟声，可以去大漠看日落，可以去雪山共白首。

    我退后几步，笑着说好，但我们不如先给谷月，给这场战事中陨落的万千生命陪葬。

    我的剑快到我自己也没有看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刺穿了阿许的胸膛。

    看着慢慢渗出来的殷红的血迹，我的手微微颤抖，却仍牢牢握着剑柄。

    坚定果决地，不带任何犹疑地，心如死灰地，握着剑柄。

    阿许的笑容凝固了，说，我只道是如果瞒住你，或许你会快活些。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说骗子，你明明说过此生不会有任何事情再欺瞒于我。

    我在阿许找我的前夜遇了刺。

    来者是离离。

    离离刺了我一剑，说这剑是还谷月在战中受的伤，扇了我一耳光，说这耳光是还谷月为我受的辱。

    离离还送了我一个礼物，是我的仙骨。谷月过于熟稔我的气息，我们的小聪明被戳破地太轻易。入药不得，离离后来用它铸了一把剑，谷月为它赐名念意，却是不肯使。

    谷月征战四方时不肯使，战败被俘时不肯使，却在后来离离暗中潜入战俘营试图想法子救她出来时，用它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离离把念意剑丢给我，说她带在身边觉得晦气。

    但离离终究还是没要我性命，她说谷月临终前惦念的人，不可以死得这样轻易。她恶狠狠地叮嘱我要好好活着，若我不能活，谷月九泉之下亦不会安息。

    我方知晓了宫墙外的一切，但我还是想听阿许亲口跟我讲。

    我问阿许，这几年，诛九天，平四方，是也不是。

    阿许说，是。

    我问阿许，不愿降的上神皆被斩落马下，浮尸千里，血流成河，是也不是。

    阿许说，是。

    我尽量克制住声音不颤抖，说，谷月被俘，酿的那两坛桂花酒是你威逼胁迫，那香囊是你强取所得，是，也不是。

    阿许说，是。又忍不住辩解道说没有想取她性命。

    我惨笑一声，说，我为修凡胎剔了仙骨是他的算计，是也不是。

    阿许瞬间脸色惨白，说原是只想我与九重天脱了干系，从来不知我竟受过这样的苦楚。

    我扑哧一声笑着说，郎君真真好算计，若不是他好言哄骗诱我蜕凡胎，谷月为我列阵破禁制剔仙骨，白白耗损了一半修为，凭谷月的本事，天界哪里轮得到他染指。

    原来我不过阿许为掣肘谷月埋下的一颗棋子，我早知道的，阿许胸中好谋略，那般会下棋。

    原来多年以来的每一刻情动，都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刻意安排。

    原来说过的与子成说，说过的护我佑我，都是骗我。

    原来所谓的心痛，竟是这样痛。

    第8章  八．开到荼蘼

    是年春，我将谷月安葬在荼蘼花树下。

    谷月向来喜欢热闹，不知这些热烈繁盛到仿佛穷途末路的花朵称不称她心意。

    说来好笑，她在时我总是丢下她，她不在时我却日日来找她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说小月，司日星君现今不必司日，和云彩仙子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了，你恼是不恼。

    我说小月，荷花仙子近日来手艺越发Jing进开了一家糕饼铺子，莲子酪做得极香，你要不要起来尝尝。

    我说小月，而今没有Jing怪再作乱了，你总算不必连日征战，可以带我游历四方了罢。

    我说小月，我想回家了，你起来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聊得正起劲，却突然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正要恼雨师怕是又受了什么情伤迁怒于世，却想起她已在前日征战中玉殒香消，永远地，不必再受伤了。

    头顶遮过一把伞，我没有抬眼瞧眼前撑伞的少年。

    念意剑没有刺穿阿许的心脏，我用仙骨最后的灵力，赐了阿许长生。

    我那时瞪着他，红了眼，我说我要他不老不死，要他眼睁睁看着珍重之人一个个离去，要他此生孤独漫长永无终点。

    我不是不知他后来一直默默守在我左右，也不是不知这些年的世间真如他所述的海晏河清，但我究其一生也没有或不愿理解他所谓的道不同。

    我只是理解了凡人的一生，原来既时日短暂，又漫长煎熬。

    我后来缠绵病榻时常常看见少年时的阿许，在烛影摇曳下眉眼清澈毫无痛楚，温柔的笑。

    更常看见谷月，她在玄清河畔一身红衣烈烈，兴高采烈地拍手，说我掳了你来做小侍女，我们生生世世不分离好不好。

    我合上双眼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是短篇所以一次性发完啦~

    不会写甜文 这辈子都不会写he

    但因为是短篇，倒也不至于很虐

    祝大家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