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三个字是东府的禁忌,提到的人往往只敢一笔带过——只因那恃宠生娇的妾室做的错事,一个事关侯府的继承人世子爷,一个事关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薛皇后,她打听不出来,也不敢多打听。倒是自从她住进世明堂后,侯府里也会传些薛靖谦的风流韵事了。
薛靖谦素来强势,兴许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昔日的伤痛……
她忽然对他有些心疼。
至亲之人都受过同样的苦楚,默契地将那痛苦埋在心底最深处,侯夫人身边尚有知心的丫鬟婆子可以倾诉,薛靖谦这样沉稳隐忍的性子,走的是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路,怕是根本不愿意同别人吐苦水,那他又是如何化解这些痛苦的呢……
薛靖谦愣了一下,垂目去看忽然伸进自己手心的柔嫩玉手,便见那手的主人眸光殷殷地看着他,目中似有隐隐的怜爱和同情。
他心口如同忽然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低低一笑,反手握住了那只手,将人轻轻拉到身侧。
程柔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逾矩去安慰他,此刻忽然与薛靖谦并肩,对方拉着她的手似乎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旁边还有徐妈妈灼灼的眼神,她脸烧了起来,小声抗议:“世子,这是在外面……妾身与您同行,也不合规矩……”
“你走得这样慢,到了水榭,不知要何年何月了。”薛靖谦笑,步子却半点没有加快,仍然在迁就她的步伐。
徐妈妈看在眼里,便默默地退后一步,没有多说话。
规矩什么的,自然还是世子爷说了算。
游廊上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鬟们不少,路过时个个都敛声屏气,屈膝行礼,程柔嘉只能低着头,自我安慰这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大袖掩着,牵手应该也看不大出来。
可小丫鬟们眼睛尖着呢,人一走,就低低地议论了起来:“方才是那位程娘子吧?竟和世子爷并肩走,看来颇受宠爱呢……”
“并肩走算什么?你没瞧见程娘子的袖子和世子爷的都交叠在一块了,我看世子爷是在拉着她走呢……”
又有小丫鬟跳出来显摆自己消息灵通:“这有什么,我姐姐在世明堂伺候,说程娘子前两日生了病,都是世子爷亲自喂药的呢。”
“……程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多少京中的贵女都没得过世子爷好脸色呢。不过,那边就是西府的地界了,他们去那边做什么?”
“不知呢。”
*
流云水榭四面卷棚,立在其中,望着微光粼粼的湖面,日头下并不寒凉的微风吹着,格外地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还未到时,徐妈妈就已经嘱咐下人将水榭收拾了出来。
到时,只见石桌上摆了十锦攒盒,里面有各色的果子和糖,瞧着十分悦目。
薛靖谦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顺手抓了一把窝丝糖给她,眼里是浓浓的笑意。
程柔嘉便嘟着嘴:“世子爷,妾身又不是小孩子……”
他看了忍不住大笑。
是谁在病中不肯喝药非要吃糖的?
还说不是小孩子。
但她脸皮薄,听见他一笑就羞赧了起来,薛靖谦不想让她不自在,调笑的话就没有再多说。
碧水湖的湖面化了冻,流云水榭正对着的一角正好能瞧见鱼儿在下面畅快地游着,薛靖谦望着怡人的景色和美如画的佳人,忽地来了几分兴致,吩咐徐妈妈去准备钓竿,想要垂钓了。
程柔嘉听着就笑嘻嘻地吃了个蜜饯梅子:“世子爷这爱好,倒同妾身祖父差不多。”
嘲笑他老成?
薛靖谦听着挑了眉,掐了一把她的腰窝,佳人瞬间躲了起来,往水榭旁的凭栏处去坐。他佯装怒气,继续走过去扰她,直到美人柔情似水的讨饶,有几分慵懒地靠在置放的迎枕上,才收了手。
抬眼时,眼前忽地展现一副熟悉的画面。
鹅黄色春衫的少女笑靥如花,拿了把双面绣的Jing致团扇,掩着嘴笑道:“阿谦哥哥,你这爱好,我家大伯倒是能和你说得来。”
她懒懒地依在凉亭的美人枕上,容颜秀丽无双,眸光中又透着几分潋滟的风情。
生着和嘉儿一模一样的脸。
他听见自己无奈的声音:“阿元,你这促狭鬼。”
“阿元……”
薛靖谦低低地呢喃,回神时便发觉眼前的佳人停止了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中有探究之意。
他明白自己失言,却不知如何来解释这情境。
幻觉中的画面他明明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却像真实发生了一般。
那女子还和嘉儿生得那般像……
会不会,也是和他初见嘉儿时,夜里做的梦一样,只是又一个逼真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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