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进午门燕翅楼前,公府派来的人将陆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告知了陆之昀,男人听罢,眉宇有一瞬的紧蹙,却并未过多地询问公府里的状况,而是径直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大殿面阔九间,皇帝平日休憩的地方在东侧稍间中的暖阁内。
陆之昀进殿时,身着鸦青团领衫,头戴盖耳笼冠的小太监分列在侧,得见威严冷峻的帝师首辅至此,俱都恭敬垂首,齐声唤道:“大人。”
小禄子跟在了陆之昀的身后,待到抵了华贵的龙床之旁时,陆之昀见身着明黄寝袍的皇帝身型格外瘦削,眼窝深深地凹着,神情也不复往昔少年之光彩。
现如今,每月三次必置的,为皇帝讲授课业的经筵皆罢,每日的翰林官日讲也都暂时告罄。
即将入冬,皇帝咳疾严重,便终日待在寝殿里专心养病。
陆之昀拂袖坐在龙椅旁的蟠龙雕绘圆凳,低声唤道:“陛下。”
皇帝听见了男人低沉且熟悉的嗓音,艰涩地睁开了眼帘,哑声道:“先生,您回来了。”
皇帝挣扎着想要从龙床上坐起来,陆之昀却伸手示意他继续躺着,不必起身。
“朕听闻了太外祖母的事…或许过了今年,朕也很快就要去寻父皇了。”
说罢,小皇帝又咳嗽了数声,声音异常的空喀,似是要将肺管子都咳出来似的。
小禄子心中不忍地将脸侧过了一侧。
陆之昀亦深知,纵是重活了一世,有些足迹仍是无法靠人力改变,譬如人的生死。
陆老太太前世是在年根底殁的,这一世因着与陆之旸的争吵,难免急火攻心,走的日子也要比前世更提前些。
陆之昀得知一切的预定轨迹,却也只能选择冷眼观着一切。
他这时也有些能够体会到,那念空和尚生生世世都只能被困在这一个世界,不得转世轮回的痛苦。
陆之昀习惯将情绪内敛,向来喜怒不浮于色,待垂眸后,便低声回皇帝道:“陛下不要多虑,你会好起来的,等陛下的身体好起来后,臣会带陛下去北郊游幸,还会让太监都戴雉羽束发冠。”
于皇帝而言,这位严肃的舅父在今日同他说话时,嗓音存着难能的温和。
皇帝一听陆之昀这么说,心中虽然也突然有了盼头,却也深知,陆之昀既是都这么说了,便足以证明自己时日无多。
此前陆之昀最不喜他贪玩,皇帝此前唯一做的擅用帝权的事,便是让太监都穿着五彩罩甲,发上也都绑着雉羽,陪着他在皇宫的御花园里戏耍。
陆之昀那日却突然造访内廷,要考校他的课业,当陆之昀看见皇帝命太监跪在地上扮成马匹,还让两个太监手持着鲲翅扇伞,站在他们的身后,装成在西苑游猎的模样,自然是当即就沉脸训斥了他一通。
还用和田玉戒尺打了他的掌心,罚了他在仙楼默诵圣训数十遍。
自此之后,小皇帝也再不敢如此前般顽劣贪玩。
虽然一直存着想去西苑的心愿,可陆之昀公务缠身,基本也不会允诺他带着御林军私去。
而陆之昀知道,他虽教了皇帝如何用帝王之术驭人,可他自记事以来,就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下,心性仍如孩童般天真,未改本心。
这样的一个孩子,若是生在寻常的世家中,会过得很轻松幸福。
可他偏偏生在了皇家,还是陆太后的嫡子。
这帝位看似拥有着无上的至尊荣华,却不是谁都能坐得住的,坐在龙椅上,既是享受着臣民的景仰,也要承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思及此,陆之昀的眸色深沉了许多。
小皇帝启了启唇,复又语气艰涩地想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未等开口,陆之昀便知他要同他说些什么。
因为在前世,皇帝也是同他说过一样的话。
“臣已经命人,将太后娘娘从庵堂里请了出来,她明日就能启程归宫,陛下就能见到她了。”
话落,小皇帝略微放下了些心神,面上也显露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
陆之昀从寝宫出来后,便经沿着汉白玉石堆砌而成的高台甬道,直抵乾清门处。
朱红金钉大门的两侧,矗立着栩栩如生的铜gui和铜鹤,巨型日晷的尖棍在磨盘所指的方向,恰为申时三刻。
煦日即将西沉,男人的身形伟岸峻挺,气质矜贵淡漠,衣前鸷猛坐蟒上的金线,也在晖光下散着熠熠的辉芒。
到抵外廷的文渊阁处时,高鹤洲也在其中一间的卷棚敕房内揭帖。
得见陆之昀至此,高鹤洲道:“老太太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你夫人在丧仪上忙不过来,就让我家的那位帮着打理打理。”
陆之昀淡声回道:“嗯,沈氏之前在扬州时,也为她舅母Cao办过丧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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