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孟闻练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幽幽开口:“世子,大瑜尚有五座城池在他人手中,夏将军战败,景昭侯卸甲,陛下登基之时临时集结兵力人马全力攻城才夺回北城。大瑜自数十年前便重文轻武,如今愿意征战且有能力征战的领将寥寥无几,我恐陛下无将可用。”
他未明说,可言下之意显见。
孟闻练眼睛一亮,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季兄,冲你这句话,我来日科考也当全力以赴,待我二人中榜,一起入宫编入羽林卫,届时便可随着军队为大瑜夺回失地。”
季眠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更甚:“好啊。”
“不过,说到杜大哥,倒是有件事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孟闻练迟疑了。
季眠看了过去。
孟闻练坐直了身子:“我想我阿姐应当是属意杜大哥的,而杜大哥对她的心思路人皆知,可我阿姐偏要时时做出一副厌恶他至极、害怕他至极的模样,这是何道理?难不成是话本子写的,‘欲擒故纵’?”
季眠眉心一跳:“何出此言?”
“你看,前年寒食节那日我们一同出去玩,他不仅给阿姐买了花灯,阿姐落水时也是他奋不顾身救了她,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换作世间任何一名女子都会心动的吧。”
孟闻练掰着指头给季眠一笔一笔清算,继续补充道:“还有一事,季兄可能不知道。那日杜大哥给她买的花灯,她现在依旧留着,就挂在窗边,我偶尔去她院里,还能看见她望着花灯上的扶桑花出神。我老早就跟你提过吧,阿姐最喜欢的就是扶桑花,都这样了,难不成阿姐对杜大哥还无意?”
“也难怪父亲母亲找人来议亲,阿姐谁也看不上。可为何阿姐不直接跟他们提?杜大哥也真是,分明喜欢阿姐得紧,知道阿姐到了年龄,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说着说着,孟闻练突然想到了自己,开始伤春悲秋起来:“我也知道,叙姝不喜欢我,也许是我现在太没用了,等我往后靠自己博取功名,或许她能觉得我同之前不一样,发现我的一点点好吧。”
“世子很好,夏姑娘有朝一日会明白你的心意。”季眠说完,翻了一个身。
孟闻练见状,本垂着的头又扬起来:“季兄,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告诉过你,我阿姐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副模样,她其实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或许现在景昭侯府与陛下的关系,会变得像安王和陛下的关系一样糟糕……我阿姐人其实很好,我阿姐应当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季眠轻轻应声:“我知道。”
之后,季眠没有再接话,只是佯装将要入睡,孟闻练见时辰不早,嘴巴也不再嘀嘀咕咕,他安静地掀开被子缩回被窝睡去。
待对床的人呼吸声渐渐平稳,季眠才再度睁开眼睛,自胸腔内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于黑暗之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女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
那只纹了扶桑花的花灯,从一开始,他没打算送出手。
那日出游,杜曜云硬塞给她一只白兔花灯,他瞧见少女无可奈何又压抑不住恨意的眼神,想起孟闻缇提及少女的最爱,便鬼使神差地从小贩处挑了一只扶桑花灯,趁无人之时与她交换。
他那个时候一点儿也不喜欢孟闻缇。
可他就是觉得,孟闻缇不应该像只兔子一样乖乖待在恶狼身边。
他将兔子花灯放进湖心,让花灯随着水流越飘越远,他看着花灯划出一道道水痕,私心底想,孟闻缇应该如扶桑花一般开得热烈自由。
哪怕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因为他觉得这个少女一点都不真实。
康王在岐州韬光养晦,他从未见过康王,却一直按照父亲的指示向他传递京中一切动向的消息。
从一开始康王就不欲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可是魏丹攻占北城一事给了康王莫大的决心。
北城要塞,是康王最后的底线。
成宗既然不敢大胆用兵,他就替他当大瑜的王,用大瑜的兵。
孟闻缇说过:“季郎君,我真希望你我二人之间能更坦诚一点。”
康王逼宫蓄意已久,他对此缄口不言,有所隐瞒,而她又何曾对他真正坦诚过?
她不断接近他,想从他嘴里套出实情,他一退再退,可最终想到她是大瑜的郡主,是废帝的亲外甥女,如果康王称帝,她与孟闻练会是何下场。
他隐忍许久,还是选择默认,于是景昭侯举家迁往青州小住。
不过,他小瞧了康王的肚量。康王称帝,不仅没有迁怒景昭侯府,更是保住了安王的富贵荣华。
而远在青州的孟闻缇,却时常写信给他。
她信中内容并不十分重要,换作往日,他也许连信封都不愿意拆,但是当时京城暗流涌动,他的父亲作为朝臣,作为拥护懿宗的一员,面对不服气的安王旧部也举步维艰,在那样的环境里,从青州寄来的信仿佛成了他心中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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