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京华 - 分卷阅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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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屋子里溜达着,在多宝格隔断墙里的一个白瓷碟里翻找到飞艇香烟盒,敲了敲香烟盒,想想,又丢回去,对门外要了壶热茶。

    趁人送水的空档,他进卧房,想收拾床榻。何未立在珠帘外,见他要收锦被,轻声道:“我又不进去,你倒不用收拾床。”

    谢骛清背对着她,将锦被折了几折,叠成一条,摆在床内侧。

    他顺手把书桌上写了几个字的白纸抽走,攥成了团,出来便丢到火盆里。赤红的火苗子一下子被纸条撩得冒起好高。

    “为什么烧它?”她猜出这是给他姐夫写的,如同上次给赵参谋的。

    “一时想不出什么特别的话,”他平淡地说,“写得太多了。”

    纸虽烧得一时旺,却是个热闹,转瞬火苗就灭了。

    木炭长长久久地烧着,灰黑里透着鲜红。

    何未盯着那红,越看心越沉,筹谋安慰他。他已指坐榻,两人隔着一个矮桌子,坐到一张榻上。壁灯在照片墙那里,照到他们这里的光线已弱了不少。

    谢骛清将滚烫的茶水倒给她,像熬着耐心似的,并不开口。

    他的脸也是真的瘦。幸好不是棱角分明的面相,瘦不至脱相,只是让人瞧着心怜。

    “今日你问,我答。”他倒是痛快,知她揣了不少疑问。

    “我二叔刚回来,”她轻声说,“我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些事,不知该先问哪一件。”

    他不意外:“已经得到答案的,倒不必再问。谨行发电报的内容,我全知道。”

    何未由衷说:“谢谢你,处处为我着想。”

    谢骛清笑了笑,没说话。

    “二叔想见你。”她又说。

    “因为谢山海?”他仍不意外。

    真是他。

    “你早知道我们家还做什么?”她问。

    “就算没和你二叔有生意往来,也猜得到,”他举杯,吹去杯中浮叶,“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有天大的悟性,也不可能凭着一朝兴起就把救人的路子走得如此顺。”

    “二叔一直放我在历练,”她嘟囔,“而且,我不是孩子。”

    白雾在他脸前,他微垂了眼,笑着说:“是,你的眼界早超过了同龄人。”

    还有一问……她犹豫着。

    “这便问完了?”他瞧过来。

    她试探说:“还有想问的,你未必肯说。”

    谢骛清笑答:“我不喜欢欺负姑娘家,尤其你这么小的。既说让你问,就会答。”

    反复强调年纪,像亲手划了一道鸿沟。

    何未不怎么高兴,没吭声。

    “还不问?”

    他似乎话中有话,像要说:当心我反悔。

    何未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还是问出来:“过去九年,你去了哪里?”

    “过去九年?”

    谢骛清沉默地思考着,良久后,出了声:“过去九年,谢骛清已经死了,为国捐了躯。在……”他回忆着,“你八岁那年死的,父亲老友下的手,后来家人将我在南洋藏了一年。你九岁,去了欧洲,在高级军官学校待了一年多,世界大战后转去俄国,俄语就是在那里学的,其后,谢山海归国反袁。你十五岁,我回了云贵带兵,反军阀政府、禁鸦片,那时叫谢卿淮。你十六岁,谢卿淮躲过了数不清的暗杀,可惜没躲过自己的老学长,因烧了人家几十万的鸦片又死了一回,这次真险些成土。你十七岁,我有幸还活在这世上,为保住叔叔唯一的血脉捡起谢骛清这个名字,来这里做人质。”

    “在这里,”他最后说,“去年的十二月一日,认识了你。”

    最后这句直戳到人心里。

    人生际遇不可测。北京到云贵山遥水远,陆路水路不晓得要换几回,各省战火不绝,通信要走上好几个月……若没有入京为质,他们两个恐怕这辈子都难认识。

    讲述已告一段落。他的九年,生死往复,早活了常人的几辈子。

    谢骛清又开始熬耐心,不急不慌地等着她。

    “为什么后来改了名字,”她受不住这静,继续问,“不用山海?”

    他笑笑,没答。

    太多人死在他阵前,反袁后,他便用谢山海陪葬了师兄弟们。男儿自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可男儿脚下的是谁,除了他自己,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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