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和渊蜷了蜷指节:“娘子……”
“如今阿姐没了,我关家也算彻底失势了,我若与你分开,怕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踩我们一脚。暂且保留着你娘子的头衔,旁的人怎么都要忌惮三分。”
说着,关瑶还侧着头去睇裴和渊,半开玩笑道:“更何况那杨莺可是对夫君你念念不忘,想来眼下也是挂怀不已。我若与夫君仍在一处,便是让她眼红妒忌得夜不能寐,也值当了。”
原本听她称呼依旧,裴和渊还道事有转圜,可说起这些时,关瑶话中的笑意根本不及眼底,且这声声句句,都不带情意。
当中的态度,已表述得很是清晰。
裴和渊胸腔酸涩,周身涌动着难以体味的心绪。
半晌,裴和渊低声答了句:“好,我听娘子的。”
娘子愿意利用他,也是好的。
他甘之如饴。
关瑶将头摆正不再看他,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像是对这场谈话已经意兴阑珊。
裴和渊唇线抿直,沉声道:“娘子好生歇息,我不扰你了。”
关瑶不语,并未出声挽留他。
凉浸浸的月光泼泻一地,裴和渊起身往门口去。手将要触及门扇时,身后矍然传来清寒的声音:“既要给我下堕胎药,又为何临到头来反悔?”
裴和渊倏忽滞在原地,半步难迈。
关瑶的问不止一句,她继续道:“荣叔为何总说你古怪?”
“还有吴启说你总是言颠语倒,说你有时夜半梦游,说你性情反复……”
裴和渊回身,正迎上关瑶投于他身上的目光。她轻声问:“夫君有没有事瞒着我?”
榻上之人声音娓娓,眸中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没有刻意的探究,却如同世间最为亮堂的烛光,要看穿他刻意隐藏的所有。
壁漏的滴答声莫名缓了下来,在这不算意外的问询之下,裴和渊似乎整个人都变钝了。
乱糟糟的脑中,有声音在催着他将所有的事都悉数付之,有声音在嘲笑他遮遮掩掩不够直白,另有声音在让他谨慎,提醒他坦白的背后,许是难以承受的反应。
诚然他也并不想在她面前多作伪装,可当真在意一个人时,谁又会愿意在自己爱的人面前露出狰狞丑恶的嘴脸,曝露恶浊不堪的过去?只偏偏另一个他已经把他的面具扯得七零八落,他的狼狈他的失态他的不择手段,早被大剌剌地摊在她的眼前。
不同的声音纵横交错着,像燃起的一团团灼人火焰,火舌燎得他几欲崩溃,更像数把带着倒刺的鞭,在他心里抽来抽去。
手指攥紧又松开,一张一合,都喻示着主人的挣扎。
他对另一个自己是厌恶的,甚至是敌视的。可同时他乏于否认的是,眼下这个他,早也沾染了那一面的习性。
什么清越无垢?他浑身俱是尘土泥污,这一颗心,早便浊了。
罢了,有些事早晚要面对。况且此番因着他的侥幸与自负,险些便出了难以挽救的意外,他怎能再为了一已之私而……
敛下的眸子重新抬起,酝酿了片刻的勇气后,裴和渊终是开口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娘子。”
第50章 回顺安
“有那么一个人, 他与我……密不可分。”
“我与他共享身体身份与记忆,彼此间……没有秘密。”
纵是语声艰难,裴和渊还是垂着眸子, 将自己难言的缺陷与两世的纠缠,一股脑全盘托出。
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道尽的稗史轶闻,而是他亲历的切齿拊心的往事, 荒唐的, 或是骇人的。
当中的许多过往, 并非鸳梦重温, 而是令他深宵难寐的主因。
坦白过后, 裴和渊像已用光大半的力气, 声音都发着飘,人也有些萎顿。
而即使是刻意模糊自己的神思,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她会怎么看他?
可思绪再是如chao, 也不是急切便能缓解的。尤其关瑶在听完之后, 并未立即给出反应。可她的变化,藏在细枝末节的神情之中。
素日都是娇娇软软没心没肺的人儿,现下眉目沉重, 额心微蹙,怎么看都是沉浸于震惊之中。
晨曦渐近, 屋内的烛火不再葳蕤,可裴和渊的一颗心却在胸臆之中鼓噪得难以安定。
沉默将人内心的忐忑无限放大,空气也成了无形的爪牙。裴和渊像伏于刑堂之下等着宣判罪责的人犯, 干炙着喉咙, 像是四肢拘挛僵硬的鸟儿。
印象中似是过了许久, 关瑶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 将目光投到裴和渊身上,二人的眸光无声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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