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她说了些盘划谋算,皆是打定了主意靠自己租佃田产、容留流民、城中乡间的两头顾,仿佛完全未想到要去依傍一番曾四郎。
邵清听着听着,渐渐后悔起来。
当初知晓姚娘子的继母擅卖房产、卷款出逃后,邵清有心帮她,又怕她那老江湖的姨母沈馥之起疑,因而只给了地屋行的冯牙人不到一百贯,诹了个行会出保的由头,将钱交到姚欢手里。
早知道她有心闯荡一番,就再多给些!
让土地重新有所出产,让流民终能安顿下来,这是善举。
他邵清明明也是有一半宋人血统的,出钱投给大宋的土地和大宋的百姓,他打心底愿意,绝不只是花钱买这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一个开心。
邵清抑制自己怜意与敬意交织的情绪,斟酌着言辞道:“入舶胡豆,若施以榷货法,又运往北边榷场的话,国库自应能多有斩获,但若以百姓得利来看,远不如姚娘子此番在开封县的租田惠民之举。我虽启程去边关,但循例,也就半年即能轮转回来。叶柔,她仍留在京城家中,我今日回去便吩咐她,你若有急用银钱之处,尽可去知会她,让她取给你。切莫去京中借什么大耳窿、羊羔息(都是高利贷的名字)之类。“
不待姚欢答话,邵清想想似乎还是不妥,干脆道:“或者不如这样,我权当与你学学城中那些大富商,结个斗纽,我今岁出一百贯给你,来年若有盈余,你分我一些便是。”
一百贯?
姚欢心头诧异不已。
看邵先生平日里挺艰苦朴素的,房租每月多一贯都要搬家,原来底子不薄,张口就能拿出一百贯?
姚欢来到此世一年,游走市井,不仅见识了各样美食,也了解到北宋的不少金融与现代商业制度萌芽。
比如邵清说的“斗纽”其实就是后世的合伙制,合伙人之间按照出资比例分红,对外承担无限连带责人,入伙、退伙也有明确的约定。
姚欢听邵清忽然表了这个态,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眼前这男子,算是她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位朋友,她曾经也确实想过找他合伙做买卖来着。
但现在,不行。
既然去岁冬月,机缘巧合地得知邵清曾遣过媒人、欲问名姚家姑娘,姚欢必须顾忌“距离”二字。
尤其是教他星夜带着曾纬前往苏宅救下一命后,姚欢惊魂甫定后,越发意识到,邵先生或许对姚家姑娘,还是惦念的,关心的,比寻常朋友更警觉于她的安危的。
无非,姚欢自诩思路清爽,想到邵先生哪里知晓姚姑娘躯壳内的灵魂已是另一具,她再与他面对时,才没有那么尴尬,稍许有些旁观者的坦然。
坦然于止乎礼的交往,是底线了。
坦然于银钱上的周济,实在做不到。
邵清孤身一个“京漂”就算如今已从私塾先生、兼职郎中,奋斗到了有编制的公务员,那些积蓄也还是讨娘子、下聘礼、以后养娃的启动资金。
桑、稻、虾套养模式,是个新生事物,眼前这男子今日一听,想也不想就要投钱,他难道是真傻,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还未完全风平浪静?
就算他是真傻、真痴,姚欢觉得自己怎可装傻、装痴?
利用老实男子的爱慕之心,而转嫁自己创业的风险,在姚欢看来,绝非君子所为。
她连彼此明确两情相悦的曾纬,都不会去开口借钱、或者恳求对方拿出月钱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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