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活到二十来岁,身世发端自辽人母亲与宋人父亲的凄楚情缘,成年后又见了国与国之间、皇族之间、臣子之间的纷争,厌透了人性的多疑与险恶,目下瞧段正严,倒与姚欢有些像,对他又哪里会反感得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少年正青春,游历探险间见到好人儿,动了心,再是人之常情不过了。
邵清思及此,真心觉得自己半月前还在江船上时,试图话中有话地警告段正严离姚欢远一些,实在是无谓量狭,有失君子之风。
段正严这一头,见邵清虽并未表露蓬勃的谈兴,那面上舒悦温善的神情,却像筠州城外波泽春涨的锦溪一般,慰人心府。
相由心生,这般品貌的男子,若并非赵娘子的阿兄,他要追求赵娘子,自己又怎争得过呢。
段正严由衷地感慨。
这时,府衙内传来几声“苏公慢走”苏辙步出门来。
老人的面色,似稍见释然。
“方才与通判细细问了,所幸,那杨耆长的祖父,熙宁初年就有了七品实职官身,依照国朝诏令,其子孙享有荫赎。若将耆长今日所为,报为公罪,或许不仅能减等,还能让他援引荫赎,用罚铜来抵罪。命应是救得下来,免去流刑,就更好了。”
苏辙一面由邵、段二人引着往客栈方向走,一面说道。
乡落的耆长,竟然被逼到出面盗取官盐的地步,这听着荒唐的案子,在苏辙看来,却不过是积弊日深的必然结果。
老人需要将心底的沉郁之气发泄出来,依托一种“侠盗被宽宥”的叙事方式。
两个来自异乡、没有獐头鼠目之相的年轻人,或许是此时最合宜的听众。
因而,当段正严恭敬地邀请老人去客栈尝一尝与诗经有关的简朴会席时,苏辙欣然而往。 ……
有赖于段正严事先嘱咐客栈掌柜准备好原材料,姚欢根据这位现实版“段誉”的指点,顺顺当当地做出两菜一汤一点心,四道与《诗经》有关的食物。
野兔放血剥皮去内脏,腹中塞入姜片和蓼菜的嫩jing,用筠州的米酒和清酱汁腌渍兔rou小半个时辰后,将瓠子的绿叶先层层片片地裹住兔身,外头再包上泥巴,扔进柴灶里熏烤。
此前,姚欢听完段正严所说的这个烹饪手法时,心道,这不就是,后世的“叫花鸡”不是济公发明的吗,和《诗经》有啥关系?
待到这“叫花兔”上桌,段正严请邵清用柳叶刀劈开已被烤得硬如石块的泥壳后,方笑眯眯向苏辙道:“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姚欢汗颜。自己对《诗经》两辈子加起来,也就能背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或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哪晓得这首烤兔子的?
原来叫花鸡在先秦时代就有叫花兔版本了,用的不是荷叶,而是瓠叶。
段正严所念的这篇《诗经小雅》中的《瓠叶》乃主人宴客时的自谦之辞。
苏辙听完,慈蔼的嗬嗬一乐,道:“客气啦,这兔子,皮如绯霞,rou似皎月,香气扑鼻,赵娘子好手艺。来,让老夫看看另外三道,是什么。”
苏辙说着,便去看那盛在莲瓣青瓷大碗里的汤。
汤是姚欢用掌柜代买来的鳢鱼(即后世俗称的乌鱼)斩段后,与车前草、红枣、老姜同煮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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