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队辚辚喧嚣,又行得小半个时辰,雄州城关赫然眼前。
得知今岁是老相爷亲自率领商团,雄州帅臣、知州张赴,已官服出城,迎接苏颂一行。
张赴,乃当朝首相章惇的妻弟,因苏颂素在朝廷多年的党争中一直保持平和中立的态度,元佑年间甚至阻拦过旧党试图施予章惇的进一步迫害,故而张赴对苏颂极为客气。
而苏颂,与张赴打上照面后,一眼看到,这位雄州主帅的身后,除了知府下僚和本州“榷场局”的官员外,竟还有一位故人。
“你是……宗汝霖!”
苏颂惊喜道。
老相爷这一嗓子,令等候在随侍人员队伍里的姚欢,倏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正向苏颂作揖的绿袍官员。
那三十余岁、面架冷峻的男子,正是将会名垂宋史的大人物——宗泽。
邵清敏感地侧头,问姚欢:“怎么了,你识得此人?”
姚欢念头一转,作了一个“当然识得”的表情,轻声道:“这是个好官。我在开封县雇的流民,不是来自河北路吗?我听他们说过,绍圣三年,河北路修御河,广征民夫,正是酷寒的凛冬,民夫多有僵立而亡者。是一位姓宗的县尉,越级上奏,请求朝廷暂缓修河,延至春暖花开时动工。流民们都称其为汝霖恩公。应该,就是他吧。”
邵清闻言,喃喃着“宗汝霖,宗汝霖”蓦地也恍然大悟道:“我说怎地这个表字有些熟悉,此人大名宗泽。元佑末年的进士,殿试时,竟写了万言策论,痛斥元佑臣子构陷冤案、贬谪变法派宰相蔡确,当时在京中士林颇引发了一番震动。”
二人正言语间,只听前头的雄州主帅张赴,笑声爽朗地将宗泽引到身前。
张赴既是新党领袖章惇的亲属,对于宗泽这样在元佑朝直言维护过新党成员蔡确的下僚,也十分亲善。他兴冲冲地与苏颂道:“宗汝霖今岁,临时得了朝廷差遣,来我雄州榷场做监司,正巧拜见苏公。”
苏颂于元佑末年出任御前首相时,曾为宗泽的殿试名次说过公道话,避免这样直言进谏的读书人被排除于国朝储臣之外。
此际,再次见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宗泽却只深深一揖,开口唤了一声“苏公”就没了下文。
仿佛白做了这几年官,半分都没学会场面上谈笑风生、左右逢源的本事。
苏颂笑眯眯看着眼前这已不算年轻的宗泽,温言道:“汝霖,京城作别,一晃五年,其间听闻你在修河之事上为民请命,活人无数,老夫那日高兴得,喝了一坛酒,差点儿就醉得醒不过来咯。”
宗泽抬起头,目光里头,尽是动容之色,张口想斟酌言辞,却仍讷讷难为。
苏颂眉眼展得更开,提袖向张赴作个手势:“算了算了,想听宗汝霖说几句漂亮话,比让你这雄州产盐铁还难。走吧,吾等进城。”
……
苏颂体恤不善辞令的后辈官员,更体恤那对无心官场应酬的鸳鸯。
一路行来,邵、姚二人固然谨言慎语,苏老相公却看得分明,这样一对情投意合的新婚莺燕,缱绻哪里封得住,纵使口舌缄默,那甜蜜却是如春水波泽,涨满了眸眶,又似山花红晕,熏染眉梢。
于是,一番寒暄礼数过后,苏颂主动与张赴道:“官家虽在胡豆北销一事上,命姚氏随老夫来观摩行情,但她毕竟仍是商家,不便入住官驿。城中寻个清洁安妥的客馆,让他夫妇二人歇息即可。老夫那位姓赵的朋友,携了几张琴入榷场的,从前得邵郎中照顾,与他夫妇二人甚为熟稔,也住在同一间客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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