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与问:“这间牢房,你们搜过了吗?”
“搜过了。”牢外候着的刑部郎官答道,“灌毒的守卫已经自尽了,什么都没留下,牢里除了一份小何大人自己誊抄的罪书,其他什么都没有。”
“罪书?”
“是这样,小何大人看了大理寺的草拟罪条,不愿画押,称是要将罪书自行誊抄一遍,仔细斟酌后再作决定。尚书大人……念他是何氏人,便应了,小何大人将誊抄后的罪书搁在草席后的墙缝之中,下官也是适才才搜到。”
郎官说完,立刻将罪书呈给谢容与过目。
罪书誊抄得一丝不苟,上头除了几滴血,甚至堪称干净。
何鸿云受刑后受了伤,罪书上有血很正常。
一条一条的罪状过后,便是受害人的名录。
而那几滴血,似是不经意,恰好滴在了“徐述白”三个字上,将这一个名字,染得触目惊心。
第83章
重犯死在天牢,这是大过,刑部尚书去宣室殿请罪了。
一旁的郎官再度看了眼谢容与,想着官家与小昭王手足兄弟,昭王的意思,多多少少就是官家的意思了。
郎官于是问:“殿下,何鸿云的死因已经验明,眼下可要安排收尸?”
谢容与没应声。
深牢Yin寂,他不知怎么,想到了些别的——
他还是江辞舟的时候,与何鸿云走得很近,有一回二人一起吃酒,酒过三巡,何鸿云握着杯盏,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
“我们世家子弟,也有世家子弟的辛苦,同辈中那么多人,想要出类拔萃,总要牺牲点什么。”
谢容与于是问,牺牲什么?
何鸿云笑了,看着杯盏里水波流转的佳酿,“子陵,你儿时可偷尝过烈酒?还记得那滋味吗?”
那滋味,辛辣浓烈,入喉如同火烧。
“可酒这东西,吃一口甘烈,吃多了成瘾,年岁一久,千杯下肚,反而没滋味了。”何鸿云淡笑一声,“别的事,也一样。”
他是何家行四的公子,母亲是平妻,故而他既非长子也非嫡孙,可他到最后,竟成了何拾青最得意的儿子,牺牲掉的是什么呢?
那是何鸿云唯一一回跟谢容与说真心话。
一路杀伐养成冷硬肝肠,或许第一回 害人尚且心颤,到后来,血见得太多,诚如他所说,反而没了滋味。
他是这么清醒自知地视人命如草芥。
谢容与问:“为何要收尸?”
死囚哪怕枉死,也是死囚,他的尸身,是该扔去乱葬岗一把火烧了的。
郎官道:“照理是不该收的,但老中书令为了小何大人,听说在拂衣台上跪了一日夜,何鸿云到底姓何……”
“姓何如何?”谢容与问。
巨舰入海,亦有倾覆之日,树生千年,也会一夕枯败。何拾青在拂衣台上跪的是何鸿云吗?他跪的是他自己,是大厦将倾的何氏。
谢容与道,“不必收尸,扔去乱葬岗吧。”
-
谢容与离开天牢。
何鸿云死了,最后只留下一张罪书,与染着血的“徐述白”的名字。
他是个早已剔除了悲悯心肠的人,最后要见谢容与,未必出于对真相的探究亦或善意的提醒,他只是想过这一个名字,与名字背后藏着的线索,为自己与何氏博取一线生机罢了。
他不值得丝毫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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