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甜了。
薛逸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无数散碎的场景在脑子里一篇篇翻过。
他想起来薛卓说甘州确实没有这么个人。想起来顾玖之的刀术和字迹。想起来他大约是殷实的家境和像是在世家里养出来的眼界和气质。想起来他谈起乱世和战争时候的神情……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不协调,所有的怀疑,所有抓不住的感觉,所有隐在薄雾里的一切……似乎都清晰明了了,无形的线将它们连缀到一起。
向上溯源,向下开散。
他终于找到了那条贯连一切的线。
薛逸坐在桌前,面前是一沓纸。在柜子里压了好些年了。
上了年头,纸张略微泛黄,时不时地还有几页上头沾着陈年的油星。
“鲤鱼一条,葱两段,姜三片,蒜两瓣,面粉一小碗,淀粉小半碗……鱼身处理干净,两面走花刀……”
“五花rou切块,洗净,放料酒浸泡半个时辰,捞出来沥干……放干辣椒、八角、姜炒香……”
纸页上一行行铺满了字,全是菜谱,哪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仔细到近乎啰嗦。
小的时候,薛逸被手把手教了两天,然后就是对着这份菜谱,一点点学会了做饭,把他和师父两个人从“师父的味道”里解救了出来。
纸上的字筋骨分明,一笔一划的硬朗,透出来很凌厉的气劲,里头立着一把坚硬的骨头。
跟他的鬼画符和师父的“豪放不羁”完全不一样。
很多年前的场景很自然地就从他脑海里翻腾出来。
那天薛逸坐在书斋里,面前一叠纸,手里一支笔,埋着头记菜谱。
薛逸那会儿还小,在屁股底下又垫了个木头墩子,才勉强够到书桌上。拿笔的姿势倒是像模像样,没有一点别家小孩子捧着纸墨的敬畏和怯意。
旁边桌面上坐着个人,随口念着材料、火候。念着念着,他不经意里一眼望过去,声音骤然一顿,然后捂住了额头。
那纸上龙蛇走过似的痕迹,倒是随性又洒脱。只是洒脱过了头,那个字都是飘飞的,张牙舞爪着,找不出来半点间架结构。
他近乎无可奈何伸手,拎起刚写完的一张纸:“阿逸,你知道这个上面写了什么么?”
薛逸抓着个笔,看过来:“鲫鱼一条,上面……呃……盐?嗯……”他瞪着纸上自己的字,半晌,果断摇头:“看不出来……”
“我就知道……”那人拍了拍薛逸的肩,转过去冲着坐在窗沿上的另一个人,“你让阿逸练练字吧,写得跟你一样,一转眼自己都不认得了。你横竖是没救了,阿逸还能捞一捞,别回头传个军报让人看也看不懂……”
“不练。那些板板正正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练的,传军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不就得了。”那人懒洋洋地答,声音半睡半醒的散漫。
“你还能慢慢写?这么些年,我就没见过你好好写的字。”
“那你不也看得懂。”
“行啊,阿野,我下次也这么写着你试试?”
“你又写不出这个境界。”窗边那人慢悠悠地晃,毫无道理地一股子蔑视一切的傲气劲,“你歇了吧,听着还以为你练过。”
桌上那人笑了声:“是是是,我没练过,打小折腾掉的字帖恐怕不比你少多少。可是啊,你写着玩就那样了,我写着玩就这样了——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啊阿野。”
窗边的人挑眉:“我看你最近是越来越得瑟了。”
桌上的人偏着头,笑容温和润泽,好一派世家公子的作风——如果忽略到他坐的地方和翘着的腿。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我有什么可不得瑟的么?”
那嚣张劲,跟另一位半分不差。
窗沿被轻叩了一下,窗边那人跳下来:“啧,有本事来。”
“谁跑谁是狗。”桌前的人跃下桌站直,侧身避过拳头,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还不忘回头对薛逸说,“阿逸你别抄了,费纸费墨还看不懂。”语气倒是温和。
那天后来,他就被赶出了书斋。
第二日午饭的时候,便拿到了一沓新默的菜谱。一笔一划清晰飞扬。
笑闹还在那字迹里头,一翻开就能听到。却已经倏忽十余年了。
物还在而人已远。不知道师父……
薛逸闭上眼,收敛心神,等那些穿透了十多年光Yin的回忆散掉。
良久,他睁眼,看着桌上的纸,很用力地吸了口气。
他记得顾玖之的字,看过很多很多遍,熟悉到每一个横撇弯折间的细小习惯都像印在了他的眼底——和这纸上的字,相似得恍如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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