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倒好,宋青婵把存了许久的钱全给搭了进去,还厚着脸皮向周朔借了点,说是日后书院盈利了便还给他。
周朔没有不答应的。
中秋之前又下了一场雨。
但是这场雨和夏日里的格外不同,雨如丝,细细密密的落在身上,砸不起一点雨花。
书院的藏书阁修缮好,还没来得及等到宋青婵高兴,一场噩耗便传了来——吴燕卿病重,没能熬得过去,已经去了。
这个消息传来,宋青婵不禁打翻了手中的杯盏,碎了一地。
她弯腰去捡,指腹被碎瓷片划破,鲜红的血迹滴落在地上。
再抬起头来,宋青婵眼眸已经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砸在手背上。吴先生竟然这么快……就熬不下去了么。
永春巷里,不像平时的吵闹,一片素缟。
这里住着的人,大多受过吴燕卿的恩惠,人人都将自己门口的灯笼换成了白色,只想要这条路更亮堂一点,让吴燕卿魂归之时,能看真切一些。
宋青婵到时,二丫正坐在家门口糊纸灯笼,二丫说:“我娘说,先生的眼睛不好,所以我要做个大一点的灯笼,不然她看不见路回来呢。”二丫透亮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却倔强忍住问宋青婵:“宋先生,你说,吴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小小的姑娘,嘴巴高高撅着,一直在忍着哭出来的冲动。
五六岁的女孩,很是早慧,已经明白了生离死别,却又不愿相信待她极好的吴燕卿永远不会回来。
宋青婵弯下腰,揉了揉二丫的脑袋,“二丫,吴先生会一直在,她舍不得我们。她会回来,或许是天上的星星,又或许是院墙上的一朵花,她都会在的。”
二丫红了眼眶,依旧是没哭,低着头糊手里的纸灯笼。
想着,一定要再做大一点。
进入吴家,赵承修一身丧服,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李如云身穿素衣,眼睛已经哭肿了,见宋青婵来,无声垂眼。
她上前去上了一炷香,清香袅袅,满屋都是香烛味。
赵承修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言,怔怔跪在灵前,对来来往往上香之人,视若不见。
后来刘襄也来了上一炷香,她性子直率,根本就憋不住,抱着宋青婵就是一通乱哭,哭累了才消停下来。
宋青婵问李如云:“先生的身后事可安排妥当了?”
李如云颔首,“先生弥留之际,叮嘱过承修,说她不愿意入土,若是去了,就将她火花,拿到绥阳山上扬着风撒了。她说,她的前半身在东都,看过最金贵最繁华的,后半身在岐安府等到死时。她去了后,就想要随着风去各处瞧瞧看看,像个自由洒脱的诗人,走遍四方。”
“这样,也好。”宋青婵声音低低应了。
她转过头,见吴家门口坐了一个断腿的男人,手扶着轮椅,越过院门直勾勾瞧着灵堂之内。饶是他再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此刻也无法释然,攥紧的手指握得骨节泛白,几欲折断。
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无法控制住流出的眼泪。
男儿有泪,决不轻弹,但他此刻怎么都忍不住。
李如云回过头,看见姚忠,愣了下,“那是……?我从未在永春巷见过。”
宋青婵也回过头与,与姚忠对上了眼,她抿了抿唇,回过头说:“许是受过先生恩惠之人,前来吊唁吧。”
李如云不疑有他,吴燕卿一生积德行善,教书育人,受过她的恩惠也不奇怪了。
等她再回过头时,门口的男人已经不见。
日暮将歇,暮色笼罩在永春巷的沉寂之中。
巷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素白的灯笼里亮着白色的光,衬得地上霜白一片。
宋青婵送走了刘襄,一个人行走在一地惨白之中,影子拉长,这么亮的路,吴燕卿应当能瞧见了吧。
从巷子里出去,能看到照不见的角落里,姚忠正坐在那儿。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
如同僵硬了一样。
宋青婵止住脚步,朝着姚忠看了眼,“吴先生说,她这一生不想入土,等烧了骨灰,就去绥阳山上随风一撒,让她四处飘扬。日后若是想要拜祭,去绥阳山上即可。”
姚忠没有动静,宋青婵也不等他回应,转身离去。
许久,角落里才传来男人嘶哑的低语:“好,这样极好。”
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啊,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每次说到日后想做的事情时,她便会扬着如花一样的笑容说:“我以后,想要像潇洒的诗人,背着几本书,就能走遍四海三山。”
如今,应当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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