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请不要担心我的事情。」
无法承诺归期,但只有这点,还希望能清楚地传达。
八重望着树影间零星的阳光。
片刻后,她转回头来:“说起来,我们现在算是在聊天吗?”
胧一时不答,她将抹茶饼干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仿佛在交换谈话的主动权:“那么,机会难得,我给你限时优惠好了——只要是你感兴趣的问题,你随便问。”
山间吹起风,云层投下的Yin影掠过地面。
檐下的青铜灯发出悠远的声音,像被风鸣响的古老乐器。
就在八重以为她不会听到回复时,胧忽然微微开了口:“你……认识多久了?”
仿佛跨过了哪条禁忌的界限,伸手触及了本不能触碰的事物,男人披着深灰色羽织的肩膀绷紧起来,像即将受到处罚的人那样,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态,但压抑的动作间又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期盼。
他垂首敛目,声音暗哑而晦涩:
“和……那位大人。”
对面一时没有传来回应。
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八重在那个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出神的刹那短暂又漫长,八重回到现实的时间点上。她张了张口,听见她自己慢慢道:“是延久三年,将近八百年之前的事。”
掠过山间的风平静下来,葱郁幽深的树影投在木地板上,洇开墨一般的痕迹。
“不过那个时候,我们也说不上认识。因为种种原因,那个人为了躲避村民的追杀,跑到了深山的神社里。从那个村庄里逃出去之后,我就没再见到他了。”
“……是吗。”胧的声音很轻。
不知想到什么,八重笑了一下:“那个人……当时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见过乌鸦的幼崽吗?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衣衫褴褛、又瘦又小,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哪个人类家庭丢弃的孩子。
“再次见面的时候,”八重的声音顿了顿,“已经是两百多年后了。”
“他……变得很不一样,不如说是彻底变了个人。”
满身血污的男人立在战场的尸堆中,眼神Yin郁,表情冰冷,对于语言的反应异常缓慢,仿佛只剩下杀戮这一个本能。
那个人当时的状态是如此糟糕,以至于她都说不出一句——“你怎么了?”
天照院奈落成立最初的那一百年,她几乎就相当于在对着石头说话。
敲一敲石头还会立刻有回音,但名为「虚」的存在,有时候她说上十几句他也不会抬抬眼皮。
那个人眼中映出来的,什么都没有。
到底在看着哪里呢?
她整天围着那个空壳,跟在那个被憎恨和愤怒驱使的存在身边。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如果说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她留下来了。
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要让那个人再次独自去面对世界,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于是她学会了单方面的聊天,学会了在压抑Yin暗的杀手组织里待下去,学会了和死活不理你的人讨价还价。
她学会了观察一个人,一直看着一个人,五百年不移开目光。
“你知道吗?”八重忽然抬起视线,说出理所当然、但现在看来又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实:“那个人以前是不识字的。”
读书习字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统治阶级的特权。不为人类社会所容、只会遭人憎恶畏惧的「鬼」,自然不可能得到教育的机会。
成为天照院奈落的首领,开始为统治阶级所用,「鬼」也依然是「鬼」,永远不可能摆脱卑贱的身份和人类同席。
接受教育是少数人的权利,无法习得人类的文字,会将自己置身于非常被动且不利的局面。
既然人类不愿意,那「鬼」就自己学。
没有老师,就将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在性命攸关的选择面前,人类永远妥协得非常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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