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着那清冷的月白色,换了件漆黑的裘衣,晦暗不明间,他仿佛与身下那张黑色兽皮融为了一体,却衬得那张脸玉色冷然。
皇帝没有看她,面前的小案上是堆积如山的简章,他一卷卷地看着、手上做着批复,面上半点神情也无。
这情景,倒是让她莫名想起离开霍州的时候、与他同乘一车的那段时日。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正寻思着是否应该出声说点什么,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与孤同乘一车,你可介意?”
你塞都把我塞进来了,还假惺惺地问什么呢?
努力按下翻白眼的冲动,她低头怂道:“与陛下同乘,是臣的荣幸。”
她实在不擅长说这些违心的鬼话,语气间的生硬听起来像另一个人的声音。
“肖南回。”
被点名了。
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她的背下意识地紧贴了身后的车厢板。
“臣在。”
皇帝漆黑的眼锁在她脸上:“可有问题要问?”
问题?当然有问题!
关于大骗子“钟离竟”的问题她有差不多一牛车那么多,但......谁敢问啊。
“陛下......陛下为何要亲征?”她憋了许久,憋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傻的问题。
“王土待还,孤亲自拿回,有何不妥?”
“不不不,臣的意思是,战场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还是要多保重才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天命有所不受。若天有不测风云,任它降大任于旁人便可,何须多烦扰?”
肖南回惊呆了。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当皇帝的还可以说出:天要我死,那我就去死,皇位谁爱坐谁坐的这种话。
也许是她见识短浅,这辈子也只见过这一个皇帝,不知道其他皇帝是否也像眼前这个,这般......这般放浪形骸之外。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是出了名的不露声色,他若是说些违心话,以她这点功力也压根看不出来。
成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是臣多虑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
过了半刻,皇帝又开始没话找话。
“这几日与颜将军的女儿相处如何?”
就凑合呗,还能死是怎么着。
“臣与莫姑娘相处甚好,她对臣照顾有加......”
“也罢,她毕竟与你不熟识不知你身份,年纪又小些,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无妨,之后孤会另行安排。”
等等,她没说莫春花坏话啊?怎么就要另行安排了?安排她去哪?再去当jian细?
肖南回有些崩溃:“这个......其实也不必......”
皇帝却似乎还有半句未说完:“若非莫春花,孤还不知原来你对孤的名讳如此感兴趣。”
肖南回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早前在莫春花的帐子外,丁未翔那厮当真是一字不漏地将她说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一阵心慌口苦:“微臣不敢。”
“此番祛蠹除jian,你也有功劳,孤可破例与你一人知晓。”
不不不,她觉得自己并不想知晓。
当然,她的心声,皇帝是听不见的。
皇帝手腕轻挪,手中握的笔上染着饱满的赤色,像是刀尖上沾着的血。
那是用来批阅奏简的朱砂。
“手。”
那人的声音并不沉重严厉,甚至带着几分轻描淡写,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敢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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